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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阙桃红散花石榴裙方才消失在里间转弯处,明珠便捉自?个儿的裙在楠木圆凳上坐下,一双银嵌边儿的银箸插入南瓜炖羹里,过?了一会儿才提起来瞧一瞧,一一又?将余下的菜都试过?。颇有些疑神?疑鬼的样子落在宋知濯眼里,只觉可爱非常。他也跟着往那银边儿上瞧去?,“你这是做什么呢?”

“试毒啊。”明珠眼也没眨一下,死盯着银箸头,等半晌仍未变色,她才将凝重之色缓一缓,“还是防备着好,谁知她往哪个盘子里下了毒……。”

这一扭头,瞧见他憋着一股笑,她来了脾气,往他腿上狠狠一拍,“你笑什么!我告诉你,你就只管这么着掉以轻心吧,看?你哪天又?瘫回?去?,鬼才伺候你!我这两天日夜悬心,你倒是不放在心上,得,一齐给咱俩药死了,当阴曹地府去?做对鬼夫妻。”

她自?又?气又?叹,宋知濯也忙敛了调笑,随她一块儿将愁绪挑上眉头,恨不得叫她看?见自?个儿比她还愁几分,“我倒不是掉以轻心,只是这银筷子不是事事管用?,有的毒能试出来,有的毒却不能,譬如它能试出□□,却对许多有毒的草药不管用?。”

“啊?”她半明半昧,尔后将筷子冷冷执在案上,倒像是同这双银箸在置气似的,“是哪个杀千刀的骗我这银子能试万毒!”

一风入室,裹挟桂香万缕,他却依然能从这满室桂香中捕捉到她髻上的皂香,“坊间传闻嘛,不必生气。你只瞧着有没有你不识得的野菜野果就行?了,这你可比我强,我只知死读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像你,地上长的树上结的你都认得,活脱脱的山野《草录杂记》。”

这一夸,将明珠夸得如迎风傲立的黄腊梅,嫩黄掐腰水裙上暗影憧憧、落霞漫天。

鸾凤还未归的间隙,宋知濯又?引她开了立柜门,里头赫然一个小匣子,他将匣子揭开,从里头拈出两只软金花藤曼样式的细镯,藤蔓上所开三朵小金花儿,蕊用?红、蓝、黄三颗宝石缀成。

他将镯子温柔地套在她两个手上,“早上明丰才送来的,这样式是我自?个儿描的,让明丰出去?找了巧匠铸成,你瞧着喜不喜欢?”

“怎么想起来送这个?”明珠抬着皓白的腕子,凑在眼皮底下左右看?着,只当腕上绕着世间最沉重的一缕情丝,她弯着眼笑了,“喜欢,比那些凤冠搔头的强多了,那些玩意顶在脑袋上怪沉的,这个倒是轻巧。”

暗风袭来,将他脑后的发带子拂到她脸上,勾勾绕绕间,将两个心困得死紧,“你倒是好打发,那些玩意儿可比这个耗金子。真是个省钱的媳妇儿。”

眼瞧着明珠已被这对软金细镯闪得如同跌进昏聩绵绵的漩涡,再?听这话儿,喜骤转嗔,抡着拳砸他一下,“你这人,做什么每回?几句好听的话儿头后都要?跟点儿不中听的?哦,仗着我不喜欢那些,你就想着能省银子了?做梦!真金白银谁不喜欢,我一万个心都怕装不下呢,你只管填来。”

软软的嗔娇娇的恶落入宋知濯心上,只觉一颗心跌进一张芍药软榻,蓦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那些“不中听”的话儿,无非是为了掩饰自?己至情至深的羞赧,他怕在她面前露了怯,这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本质的纯真。

秋高?艳阳下,清晨的一切都如一支清荷刚出水,酽酽的情在这间屋子每个角落里流淌,扫过?宝幄、锦榻、高?案,几面孤苦的墙和帘帐,最后沉入梅瓶,使这里终于不再?是埋着活死人的坟墓。

试探不及的毒在下午姗姗来迟,中午才过?,赵妈妈同时给两方传来消息,一方明珠,一方小月。打从这刻起,明珠就开始等着,除等鸾凤投鱼落网以外?,亦静候小月良心未泯会来提示一下“蒙在鼓中”的二人。

扫不进的梧桐脆叶下,小月提着霜白莲纹月华裙跨过?门槛儿,鬓边两朵霜果小钿璎,钿璎再?上,歪髻上开一朵嫣红木芙蓉,仿若她的春天将至了。

一瞧见她,赵妈妈便堆开笑脸拉她至几篮子绿叶青菜前,其他几篮都恹恹干瘪地耷拉在哪里,唯有一个半月竹篮中郁郁葱葱,“这是野芹菜,给那猫儿吃,保准儿活不了,我特意去?林子里寻来的。”

那野芹菜也做白头翁,虽无花,葱郁的嫩叶仿佛伸出狰狞鬼手在朝小月招手。

她满意地笑了,抱一捧在灶台上挑捡,赵妈妈在她身后,望一望门外?天色,上前两步朝一口大锅里指着,“小月姑娘,烦你替我老婆子看?一会儿,我去?小解,立时鸾凤就要?来拿饭菜的,就在那锅里温着呢,你帮我指给她一下啊。”

说罢,赵妈妈忙辞出去?,屋里的厨娘俱不在,只余下小月一人,正好合了她意,她转悠几步,将那大锅的盖儿揭开,一应红焖鲫鱼、鸡汁煨鲍鱼、猪肚汤、炙羊肉、肉片香干全温在里头。

才放了盖儿,就见鸾凤提了象牙食盒进门来,“哟,小月姐姐,你也在这儿呢?怎么到厨房来了?”

“我晚间想吃个鸡蛋羹,特意来找妈妈们说一声儿。”小月回?首望去?,替她接下食盒,“少爷奶奶的菜都在那锅里温着呢,装好提过?去?就成。”

那鸾凤热络络一笑,才将盖儿揭开,笑又?瘪在脸上,嘴上直抱怨,“这赵妈妈真是越老越不省事儿了,几样菜全是荤,腻且不说,可咱们大奶奶是不吃荤的。她人上哪儿去?了?我倒要?问问她,长个脑子做什么使的!”

身后裙边荡开,铺陈出小月缓而坚的脚步,“说是出去?办什么事儿去?了,一时半刻且回?不来呢,特意叫我帮她盯着些,我正要?打了鸡蛋自?己做羹呢。哟,还真全是荤,这可怎么好,咱们奶奶是修行?之人,半点油腥都不沾的,一时厨娘们也不在……。”

说罢,她做踌躇之色,引得鸾凤焦灼几分,朝她望过?来,霎时眼里一亮,“小月姐,你会做鸡蛋羹,想必也能灼两个素菜,求你先帮我做两个,明儿你的晚差我替你值了成吗?”

这一位正是巴不得,面上却露难色,勉强一应,“成吧,你去?墙角挑点儿菜来,我替你做两个。”

鸾凤闻之,往那墙角寻去?,先捡一根白萝卜递给小月,“给煮个萝卜吧,”横眼再?扫,只见框里都是抽了水分不大新鲜的菜叶子,她顿生恼色,“这赵妈妈,这间厨房原是交给她管的,怎知管成这副样子,你瞧这些烂叶子,只怕喂猪也不肯吃!”

言语间气恼难当,将手中翻腾的叶子狠狠一执,抬眉一瞥,方见灶上还有一堆新鲜嫩叶,她捡起来,“就这还能凑合些,小月姐,烦劳你给炒了这个吧,我替你择了来。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倒难为你在这里做一回?厨娘,改明儿,我非叫这边儿管事儿的将赵妈妈好好责罚责罚!”

小月正伏在案上将萝卜切片,迤逦青丝在脑后坠成松髻,遮住狰狞笑脸,只有欢畅的娇声伴着“哆哆”刀切砧板的脆响,“这有什么的,大家一个院儿里伺候,都是替主子们操劳。”

不肖一刻,菜已烧好,一一装进食盒,鸾凤挎了旋裙而去?。

这一捧白头翁,恰似梼杌辗转而来,终究在残阳照晚落到这片青瓦上,兽鸣狼嗥底下,笼着明珠一时落寞的心。

她等了这半晌,还是没等来小月,像曾经期待娇容能存一丝善念一样,这一回?,同样落了空。小月人若其名,她的心是弯刀,是满地溶溶冷冷的月光……

这夜不同以往,并未如约陷入宁静永夜,在烛火燃起之前,由明珠的撕裂之声闹开,随后各方粉墨登场。最先是青莲瞠目结舌,尔后慌乱叫嚷,“快、快让人去?请太医来!”

来来往往人群中,她朝明珠睇上一眼,那方惊慌失措的面色上,有眼沉如水。

随后府中异动?非常,宋追惗与张氏在一众丫鬟宫灯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再?有宋知书,不知才从哪个温柔乡爬起,周深浓烈不散的脂粉香。晚他一步的是楚含丹,袅袅娜娜的身姿裹着焦躁不安。最后才是宋知远,连手中的书都未丢下,由婉儿引灯而来。

太医把脉半晌,只留一张药方与一句诊断,“是中毒了,幸而那野菜吃得不多,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按时按方用?药,两三日便可醒过?来。”

众人或惊诧或疑惑中,只有楚含丹立在人后,泪珠由双眼落下,她掩在人群最后,暗揩一把。

后来回?首起来,她的心似乎正是彻底烂在这一刻,在宋知濯被恨和冷漠包围、而将她的爱排遣在人群之外?的这一刻,烂在张氏蓦然一声责问里,“濯儿媳妇儿,我叫你仔细照料濯儿,你就是这么照料的?还是你瞧我们濯儿身子不好,便这么随意糊弄?”

宋追惗与张氏皆坐至圆凳上,众人簇拥周遭,皆把眼睛落在明珠身上,神?色不一。倏而安静下,楚含丹顿起落井下石之心,跺了半寸莲步,“母亲,我瞧大奶奶也不是故意的,大概是不认得这些有毒的野菜,才胡乱捡了来的。您别生气,她本就是山野粗犷之人,一时不留心,也是有的。求母亲别重罚,如若不成,只将她赶出府就成了。”

在宋知书侧目中,她依旧跺回?去?,不声不响。这步子却在明珠心里踏出一个浅坑,她捉裙拜伏在地,抬首一扫,最终将眼落在楚含丹脸上,在心头化作一抹浅笑,“太夫人千万明察啊,我哪里晓得这些?况且这些时的饭菜已不是我自?个儿做,是由鸾凤在去?厨房领到房里来,连喂少爷的事儿也一并交给了她,我什么都不晓得。您是最慈悲心肠之人,想必定不会白白冤了我。”

张氏原想趁此料理了这野丫头,省得搁在宋知濯身边儿总不放心,谁料这球一丢,竟被她又?轻巧抛回?手上,忐忑之时,宋追惗将酱紫锦绣一抬,搁在案上,震慑四?方,“照你这样说,这是厨娘的不是了?去?,将负责大少爷饭食的厨娘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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