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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天,清辉洒向这方冷桂院落,只见朱门半开,人都汇集于此,讨伐一桩公案。
撤出一小丫鬟,自去唤那赵妈妈。堂中,仍是宋追惗扯扯袖口,深幽无?光的眼朝边上一瞥,瞥出一位众矢之的,“你就是那个叫鸾凤的?你说说,大奶奶说的可是属实?”
鸾凤镇定的眼下实则掩着一丝惊慌,她提裙而?跪,跪倒在明珠一旁,就这半寸之隔的双膝底下?,早是猎人挖好的陷阱,“回老爷,打我来后,的确是我伺候饭食,我不过?是看大奶奶一个人忙前忙后的不忍落,况且这原本就是我们丫鬟的活计,我做了,也是应该。只是今日之事,我也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过?是照例喂了大少爷吃饭,谁知不足半个时辰,就见大少爷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一时,宋追惗好似也无?从断决,沉默下?去,众人跟着凝了呼气,只等提了那赵妈妈来。
外间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众人循声而望,只见赵妈妈掀帘进来,眼睛匆匆掠过?明珠,立时筛糠一般抖起身子,也去并排跪下。
恰时丫鬟捧茶而去,奉案两盏,宋追惗端起饮一口,目不斜视,只在茶间,“叫你来是什么事儿你可知道?”
“晓得晓得,来时姑娘已经同我说过了,”话儿还未完,赵妈妈已吸了鼻翼,眼泪喷涌而?出,连朝细墁地上嗑几个响头,“老爷,您可得明察,我老婆子冤枉啊,那白头翁可不是我做的,我做厨娘这些年,怎么会连个有毒的野菜都不认得?”
在上,还不及再细问,张氏已隐觉不好,抬手在案一拍,嗑得腕间满绿的宽翡翠镯哐当一响,是有震怒,“你既然认得,还拿到厨房里做什么?我看你是心有歹意,故意弄了这毒物来,来人,给我拖将下?去,乱棍打死才好!”
料她是想含混而?过?,人还未进之?时,明珠先挺腰而立,“太夫人先略缓缓,我瞧着还是先将话儿问清楚才好,若是不问清楚,倒叫我以后连饭都不敢吃了。”
闻言,宋追惗才搁下?手中蚯蚓走纹钧窑盏,乜眼朝赵妈妈一瞧,“你说,厨房怎么会有这个白头翁?”
“老爷,就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呀,”赵妈妈迎光抬首,朝众人扫一眼,眼落在小月之?处。只见小月暗退一步,心中有锣鼓震天。
然而赵妈妈的眼最终瞥过,落在边上跪倒的鸾凤身上,“原是鸾凤姑娘前些日来托我,说是她睡那屋里,一到夜里房檐儿上就夜猫窜来窜去,吵得她夜里睡不着,托我给寻一些有毒的野菜根儿什么的将那猫儿药死。也是我粗心,竟没留个心眼儿,果然替她寻了来,就隔在厨房,想着她来了给她,谁知不防,我才一错身,她就将那野菜炒了给大少爷大奶奶端了来!”
至此,鸾凤方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她横首而?望,眼中若有软刀飞出,“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叫你去寻那野菜了?”言毕,她朝上方三拜,“老爷夫人,可要替我做主,分明是这赵妈妈犯懒,我平日使唤她她只拨嘴不动!头先我瞧不过?,告诉他们管事儿的罚了她两个月月例,她这才怀恨在心,势必是要诬蔑我一番!”
霎时,又?有一片冷霜白莲纹月华裙如水波动,原来是小月站出来,也在后跪住,“老爷夫人,这事儿我恐怕能说两句。今儿我原也在厨房,我去时,还不见鸾凤,赵妈妈有事儿出去,托我看管一二,后来鸾凤过来,抱怨说菜里没有素,就使唤我现做两个,我虽会烧一些,到底也不认得什么白头翁,只是她递来什么,我就做了什么。究竟我也不知道,她是无心还是有意,或是背后还有什么指示……。”
张氏已如被人敲了闷棍儿,这四面八方的争涌而?出的人,明面儿冲着鸾凤,这后头似乎都像是冲着自个儿来的!她峨眉倒蹙,拍得案几震天,“胡说!什么叫背后有人指示?你这话儿莫不是指我?”说罢,纤腰一转,直冲着宋追惗解说,“老爷,这鸾凤虽是我指派过来伺候的,可我原是想濯儿这院儿里死了个丫鬟,我不过?是派人补了这个缺。”
宋追惗瞥过小月,在案上往她手上轻拍,似是定她的心,“夫人莫急,我自然晓得你的苦心,想来不过?是一出乌龙,这些丫鬟都不识得那野菜,误炒了菜端上来,倒也罪不至死。”
在下,明珠抬首凝望过?去,一时也疑惑是否是宋知濯料错了,他这位国公老爹不像是要替他出头的样子。
眼看形式是要就此作罢,青莲遽然挤出人群,捉裙拜伏下来,头嗑而?下?,再起之时,只见面如滚珠,已作肝肠寸断之态,“老爷,今儿在此,我有话儿要说,请老爷听我一言。”
泪如雨注下?,宋知书暗道不妙,果不然,青莲脱口而出即是一桩旧案,“我与我妹妹打小就在这院儿里伺候,那年,少爷从马上摔下?来,原只摔断了几根肋骨,谁料昏迷之际,有个叫娇容的丫鬟受太夫人指示,竟往少爷的汤药里下?毒,少爷这才瘫痪的。这事儿被我妹妹不慎撞见,太夫人便起了杀心,命人将我妹妹投入井中。我原不敢说的,可今日所见所闻,叫我不得不说,如此下去,太夫人不知还要使什么手段害死我们少爷呢!”
一时间,众人俱静,唯有楚含丹侧目望过?,直盯住宋知书,眼中恨意凶猛滔然。然他听闻至此也是不为所动,只冷眼朝帐幄中瞥去。
而?张氏慌不择路,眼泪似瓢泼大雨倾盆而?出,把住宋追惗的一只臂膀左右摇晃,企图将他的心晃到自个儿这一边,“老爷,这丫鬟胡说!分明是没有的事儿,她妹妹怎么死的我如何知道呢?想必是扑在井边儿傻玩不慎跌下?去的!”
“谁大半夜的在井边儿傻玩呢?”青莲冷蜇蜇抿唇一笑,直朝在灯影下?耀眼的凤冠盯过去,“太夫人,您当年指派的那小厮因贪图钱财,把了我妹子头上一根玲珑玉金簪拔了去,那金簪样式特别,是大少爷亲自描的样式。他拿去当铺里典当了,又?被我给赎了回来,一应字据我都有,难不成要我拿出来给大家都瞧瞧?”
一切似乎水落石出,所有人等静候着宋追惗的决断。
而?他,扫过众人,再扫向宝幄中静躺着的儿子,最后眼落身侧,眼中盛着忽明忽暗的人影烛火,“碧朱,你太令我失望了。”
“碧朱”是张氏闺名,他甚少直言相称,如今唤来,仿佛还真似情过?柔肠,辗转成沉沉失望。
张氏怔忪片刻,想着托辞争辩,话儿还未成,即见宋追惗站起来,朝众人吩咐,“太夫人有错儿,的确该罚,可濯儿到底没有性命之忧,就罚太夫人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踏出她院内半步。将鸾凤打二十板子,赶出去配人。”
有条不紊,朝下?扫一眼,盯住明珠,“濯儿媳妇儿,有劳你好好照顾濯儿,万不可再出什么岔子,我儿命苦,打小就没了亲娘,你们也都多留心些。”
至此,一桩公案看似了结,一家之主做了决断,任凭哭声震天,却再无?回天。
明珠捉裙起身,好个贤良地将众人送至屋外,在这方重归宁静的院落里,桂树在夜风中摇曳,好似有满腹心事欲言又?止,只送暗香出来。
而?欲言又?止的还有楚含丹,她落了众人,与明珠在美人樱与月季簇拥的迤逦小径上对望,隔着一尺距离。
亭上一盏风雨飘摇的烛火恍惚是为这二人点燃烽烟,警惕如明珠,在方才这位千金闺秀起始的一句里,已然听出暗箭齐发之?势。
然她只是将前嫌摈弃,柔软如灯笼里昏黄的光,温柔而?锵然地说来,“二奶奶怎么不走?是想再瞧瞧知濯吗?进去瞧瞧他吧,你们原有一段前缘在里头,不如现在就为自个儿做个了结,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他走他的。”
这场对弈中,她们都默契地将方才的暗箭不提,那不是要紧的事儿,更要紧的是人。楚含丹莞尔一笑,风光旖旎,连她哭红的双眼都若流水潺潺,“什么叫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大奶奶,如果不是知濯病了,你以为你还会在这里?你原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更和他不是一路。”
她的美不输月光,一样能将这夜照亮。可这一次,明珠并未在她的美貌娴雅下?抬不起头,相反,她比从前见她的每一刻都理直气壮,“你说错了二奶奶,我才和他是同路人。从前你们只是隔着世俗礼教相望,你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你。而?如今,你们更是隔着跨不过?的人与海,更不可能再有花前柳下的机缘。”
“那你了解他了?”楚含丹迎难而上,将一把纤腰摆得风姿绰绰,“你怎么就晓得,你对他的了解是对的?我告诉你吧明珠,人是会变的,尤其是男人。他眼下走不动,挪不得,自然睁眼看你闭眼听你,但凡有一天他能走能跑了,外头数不尽百花争艳,你怎么就敢断定,他就只守着你?
她将风月拈到眼前,吹作萋萋一叹,“明珠,你在庙里呆得太久了,你哪里晓得,这世上能共苦的大有人在,能同甘的却无几个。只因在苦难里头,有个人能相守相依,互相取暖,支撑自个儿捱下去,就不多在意这个人是谁,”及此,她两手一摊,一条绣帕坠下?千万风情,“因为没得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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