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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谢谢你的面。”容端说着,转身就走。
听到这话,梅疏影惊梦一般抬头,“你要去哪?”她问。
容端回头,道,“回我的容府啊?”
灯光下,梅疏影的脸色凝重、口不择言,“你不留下来?”
“不了,”容端说着,有些诧异,又有些拒绝,“我还赶着回府,改天我再来看你吧。”
疏影垂目低头,不言不语;容端看着她,开口道,“真的。改天来看你。”他语气加重,诚恳地说。
“嗯。”半响,梅疏影才闷闷给了个回应。
依旧立在那里没有动。
容端走出去很久,回过头来,还能看见她立在灯光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影憧憧,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且见容端走远了,长妈妈站在疏影身后,冷笑道“……可算报应到这混账头上了。”
“长妈妈……”
“疏影,你该不会是想帮他吧么?”长妈妈阴冷地反问道,“到了今日你还放不下?”
“话虽如此,大家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他客死外乡吧。”梅疏影的话,清清淡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昨夜有风又有雨,天亮之后,却是一个朗朗晴日。
卯时三刻,皇城东华门内九声炮响,随即便有四名腰悬金牌、绣春刀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各骑一色枣红马出门而来,后面引出两百多人的肃卫仪仗,分列两队。接着便抬出来一顶雕花锦栏杏黄围帘的大凉轿--那是皇后乘坐的凤辇。再后面跟着二十多乘舆轿,或八人或四人或二人抬不等。舆轿两旁跟着的是身着彩绸蝉纱的宫娥尚仪,最后又有二百名红盔青甲扈从禁卫骑着高头大马善后护行。
这一行宫闱仗队自出了东华门,便穿街迤逦而来。一路上,华盖遮天,彩旗翻飞。街道上肃清空旷,唯这一行队伍浩荡而过。每前行一里地,“嗵、嗵、嗵”三声礼炮声响,特行通知清路让道。
这本是两宫太后和皇后、妃嫔等敬香理佛的日子,选的就是城郊香山上的湖心寺。此次出行却也不单只为拜佛谢天,还因这些妃嫔入宫多年,深受和父母分离之苦,由此特许一些官妻诰命在湖心寺候着,得见一面。因了这一层关系,此次理佛只由皇后出行,为的是便宜行事。
不多时,九声炮鸣毕,湖心寺到了。众彩娥宫侍掀开轿子帘,搀扶妃嫔们出凉轿。一时又鼓乐钟磬,早到一个时辰的周守忠带着一干内侍等前来跪地接驾。
今日这些妃嫔敬香还愿,时间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先是要往各殿参拜神佛,接着赠送抄写的佛经,还要施多少不等的香资,接着在后殿上阁里听一段经,然后才能够在各内殿厢房内接见母娘亲嫂。
今日讲的是小乘佛法《阿含经》(1)。早于前几日,周守忠本想按着两宫太后的意思讲解《心经》(2),谁知湖心寺的住持师傅百净竟求了钧天监的微子启来论述成佛之道。
“有海无边际,世间多忧苦,流转起还没,何处是依诂?”
钧天监阴阳司的微子启大人受托,前往湖心寺讲解佛法。
他既然少有的亲自开讲,官宦子弟纷涌不必说,连一些个儒士文人都前往旁围。本朝自是信奉道教,然三教之中,道教虽博大精微,却在理论逻辑上不及佛法。所以除去一些学识偏颇者的固执己见,上乘者多三者兼通。所幸也不像宋儒学了佛法,又做诋毁佛教此等低劣之事。
如此,这种大事,东西厂和锦衣卫是要保驾监察的。
谢长留戴着他惯用的斗笠在人流中穿梭。这样大的场面本来轮不到他出面。但今次的事分前后场,后殿妃嫔之事自有内侍监的人去处理,但这外场的监察便着实逃不掉了。
待到响午时分,谢长留牵马爬到半山腰,心里已十分后悔。山道上车轿马匹川流不绝,而此时在人流里,人挤人,人挨着人,只看得见人头蜂拥。
在这百无聊赖中艰难前行,却恍惚好像看见连城在马车里一闪而过。谢长留心里一动,连忙盯着人流追了过去。
他在人海里四处张望,来回奔走,簇拥中头上的斗笠被挤落在地,踏坏踩烂。那一刻暴露的日光如此刺眼,足以让他抬不起头来。
比起周围其他纷涌向前的人,谢长留走走停停、一路磨蹭,最后竟然也到了山上寺门口。原本拥挤的人群马车开始分散,各自奔向定好的地点。
瞿家的马车队在湖心寺右边的侧门止住。护丁们翻身下马,衣着光鲜的丫鬟又扶下来一位贵夫人、两位小公子。谢长留随意看了他们一眼:其中年长的小少爷,身着淡紫色的锦服,年纪跟连城差不多大,却是娇生惯养,自小被捧成宝贝长大的。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反着光,莹光闪闪,有如白狐一般。谢长留正看着有些疑惑,突然一只手袭上他的肩。
谢长留反手一抓,再向前一顺,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白皙且柔弱。
连城。
她的手腕被谢长留攥住,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之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谢长留缓缓松开手,露出了他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公事。”
连城转了转手腕的经络,“我想也是。”她说。
不自觉地,谢长留看看黑衣黑发的连城,再看看白发的贵公子,突然笑了,“你笑什么。”连城问。
“你看你们俩,站一起像不像黑白无常。”
闻言,连城冷眼扫了扫那好奇看过来的公子哥,可能是他们的目光太碍眼,那名贵妇虽心中有些介意却依旧朝连城笑笑,转身带了自己的儿子走开了。
“瞿杰。”连城道,“瞿衡的长子。你总不至于连他的夫人尚嫙也不认识吧。”谢长留摸摸鼻子,讪讪道,“……确实,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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