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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月色笼罩下来。森林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夜晚的寒冷扩张过来。
阿诺因低头哈了口气,搓了搓手,直到此刻,他紧绷的心弦还是没有松弛下来,感到了一股浓重的精神疲惫感,但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自由气息,又让他毫无困意。
“母亲保佑。”披着黑斗篷的少年双手扣合,轻轻许愿,“让阿诺度过这个夜晚。”
他名字的简短爱称就是阿诺。从很久以前,他就没在信仰光明与永恒之神了。他信仰自己纯洁温柔的、已离世的母亲,即便她已不在身边。
他的身躯冻得发痛,这具从小就开始注射药剂、被药物炮制了多年的身躯,比天底下最尊贵的小王子还要娇贵,不要说走这么远的路、坐这么硬的石头了,就算是一根玫瑰花刺,也能在他白皙娇嫩的手指头上留下伤痕。
这个人脆弱如裂满缝隙的水晶球,又美貌如水晶球里向四面八方折射的光,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沦为这种境地。长着这样的一张脸,如果这不是教会的物品,恐怕贵族们会争先恐后地握住他的手腕,给他的脖颈戴上金子打造的铭牌,邀请美丽的金丝雀住进自己的城堡。
只是没有如果,阿诺因也从不愿意成为什么美丽的金丝雀、住什么城堡。
少年瑟缩着拉紧斗篷,斗篷上带着一点淡淡的香气,是一些施法材料的味道。只不过他闻不出来,只觉得寒冷让他逐步困倦,外界的一切都渐渐失去了吸引力。
就在他的意识渐渐沉没下去的时候,昏暗的林中隐蔽地响起草叶与皮毛的摩擦声,细微得难以察觉。而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幽绿的兽眸如同暗夜中的两盏鬼火,飘起冰冷的焰。
是一匹野狼。独行狼。
狼悄然地靠近。
它走过草丛,尾巴谨慎地下垂,两盏鬼火盯着一团漆黑布匹下露出的雪白手腕。它口水不停分泌,獠牙发痒。一步步压低到进攻的距离。
夜风扫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一阵一阵地响声。
月光被乌云遮挡,光线一点一滴地收敛——就在气氛冷寂无比,光线压到最低端的时刻,阿诺因陡然从昏沉梦境中惊醒,像是被一把匕首抵着脊背似的,浑身寒毛倒立,这种瞬间出现的强烈危机感让他来不及多想,只能就地向旁边翻滚——
嘶啦!
漆黑斗篷的角落被狼的利爪撕烂,温热宽厚、沉重无比的野兽身躯架在了少年的身侧,把他的半边身子都直接压迫住了。他猛地抬头,看见碧绿的兽眸,猩红的血盆大口在面前猛地张开,露出雪白的獠牙!
他将半个身子从狼躯下抽出来,在它越起的瞬间,往旁边的树枝混乱交叉的地方钻过。身后紧贴着背的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狼的爪子撕裂他的斗篷下半部。
树枝阻碍住了独行狼的活动,它不耐地冲破树枝,牢牢地将不断逃窜的少年压在地上,向他的颈窝不断嗅闻。
事情发生在短暂的眨眼间,一切发生得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直到此刻,阿诺因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离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后悔去选择别的出路,连遗憾的念头也没来得及升起,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死会不会要痛很久?”
狼结束了对美味的品鉴,压下镶着两团鬼火般的兽眸,对着少年的咽喉张开了嘴——
噗呲。
血雾喷洒,飞扬弥漫。
他没有死,也没有痛。
阿诺因茫然地睁开眼。
他的兜帽已经完全脱离了,整张脸上都是野兽滚烫的血液,血液喷溅到了脸庞上,刺目的红与娇嫩的白,对比鲜明至极,透出一股如魅魔般的艳丽。漂亮的实验品拥有教会追捧的纯真圣洁,同时眉目美丽如一朵小玫瑰花,但在这微弱的光线下,兜帽里的是一只枝叶染黑、浑身浴血的……堕落玫瑰。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剑。
那把生锈的长剑,捅穿野兽的身躯,从脊背穿过前胸、穿过心脏,浴血而出。
月光擦亮锈剑,血滴从剑沿滴下,一下一下地,滴透阿诺因的袖口。
他如梦方醒,下意识地向后挪蹭了好几步,缩在断裂的树枝边看着这一幕。
那把长剑一寸寸地拔出兽躯,从鲜血浸透的锈迹上望,能看见这把有年头的骑士剑上被磨花了的花纹,被绷带一层一层缠了好几层的尾端,还有握着剑的那只手——宽阔、厚重、结实,生长着交错的疤。
阿诺因抬起头,看到面前一身旧盔甲的骑士。血色盔甲是老式的、跟剑的年头一样长,厚重的甲包裹住了这具身躯,厚而花纹模糊的半镂空面罩挡住了整张脸,面罩也是铁的。这位骑士极其高,即便他不动,也酿就了一股强烈的压迫力,乍一看去,根本看不出是他在穿戴着这具沉重的盔甲,还是这盔甲在支撑着他。
少年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攥住被血液滴透的袖口,为这件掩护他离开教堂的巫师袍感到提心吊胆——眼前的骑士不是贵族骑士,而是完完全全的、圣骑士的装束,而圣骑士,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巫师异端的心脏。
在面临死亡的瞬间,他的脑海近乎一片空白。
两人这么死寂地僵持了许久,随后乌云散开,月光照亮血色盔甲。在半镂空面罩的下方,没有圣骑士那双严峻冷酷的双眼,只有一层一层地、缠绕遮挡的布条。
阿诺因怔怔地看着他,直到冷风吹干斗篷下的汗,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看不到我……
这位骑士,是一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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