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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斐一下?子?呆住了。
隔着清浅雨幕,裴辞深深凝望了卫斐一眼,然后微微偏过头去,面无表情地越卫斐而过,朝着朱泓墨的方向又缓缓行了两步。
“朱卿,朕与你承诺,”远处的天际散发出微微曦光,有一线明亮的鱼肚白于水天交接处跳跃着洒下?许多细碎的金色光辉,落在皇帝虽然年轻却异常坚毅笃定的面容上,隐约预示出一个非一般的光明未来,“只要朕活着一日,便一日不会忘怀朱氏满门血案、一日不会放下?追咎幕后真凶之心。”
“朕必会与你、与九泉之下?的朱阁老,一个完完整整、彻彻底底、清清楚楚的交代。”
朱泓墨合眸长叹,似乎被那绚耀的金色日光刺痛了双眼,有两行泪无知无觉便流落了满颊。
顷刻后,朱泓默深深地伏下?/身去,跪地叩首,满心臣服,铿锵许诺道“陛下?之大恩大德,臣来世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亦无以为报。”
裴辞便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略略侧过身去,朝卫斐伸出了一只手来。
卫斐微微一震,犹豫了一下?,才敢松松将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
裴辞很用力地握了一下?卫斐的手,像是心另有些不满般,但面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牵着她转身往东暖阁走去。
其后跟随皇帝而来的诸位臣工也随之尽皆散去。
到?得?东暖阁,卫斐瞧出皇帝面色不善,故不敢多言,只小心翼翼地欲侍奉他歇下?。
裴辞却摆了摆手,只道:“罢了,时辰不早,马上便又是上朝的时候。朕的心也静不下?,索性便不睡了。”
卫斐便规规矩矩、安安生生地坐到?人边上,也不开口,就这么安静地陪着皇帝。
裴辞长睫微阖,神色间是说不出的疲惫。
“阿斐,你有没?有觉得?,”折腾一夜,裴辞实在是身心俱疲,只无力挫败道,“朕这皇帝,做得?实在是……太不像个模样了。”
卫斐默了默,微微启唇,轻声?反问裴辞:“那陛下?觉得?,‘像个模样’的皇帝,又该得?是怎个样呢?”
“如先靖宗皇帝、先光宗皇帝、先钦宗皇帝?”卫斐口吻平静,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怎样的惊世骇俗、大逆不道般一样,“还是得?像打?下?天下?的太/祖皇帝?初元变法的景宗皇帝?还是得?景帝积累开一代治世的仁宗皇帝?”
裴辞不由沉默了。
“恕嫔妾斗胆,”卫斐淡漠道,“时势造英雄,不是谁人都?能有那个好运气做得?了□□、景帝的。而若以钦宗、光宗、靖宗相较,陛下?,朱门之祸,祸不在您,您更不曾算做错过什么。”
——朱阁老惨死,可他告老前是光宗的臣子?、今上登基后更早已远离朝堂多年,绝不至于再接触到?什么机密要件致使得?人灭口……所以,就算真要把?这笔政/治倾轧的烂账寻个糊涂皇帝背锅,也怎么寻不到?自己身边这位。
大庄虽然不是卫斐现?世曾能探知过历史的一个朝代,但以卫斐粗略的政/治历史观来说,只消将它与自己学习过的做一简单类比,便不难发现?:身为庄朝第八代皇帝的当今陛下?,便正是处在一个开国先辈的余荫几?近散尽,且前面接连几?任帝王治世平平不说、还各自留下?一堆这样那样的烂摊子?的尴尬境地。
简而言之,今上若不能奋发图强,做个中兴之主,便是要泯然众帝间,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封建王朝从顶峰往下?坡路走、日益衰败了。若为后者,留到?后世史坛评说、史书成册,甚至落不到?单独一说、单独一页。通俗来讲,就是烂也只能烂得?平平无奇。
但若仅仅只是针对昨夜的朱门之祸而言,这锅怎么甩,卫斐都?眼瞅着与前面死的两位扯不清干系……反倒若算以“今上无能”,却是有些牵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斐平静总结道,“陛下?已经尽您所能地做得?很好了。”
“你这话,可真是不能叫人细思细想,”裴辞似是被折腾得?实在筋疲力尽,也兴许被卫斐震惊过几?回已疲了,听罢竟然都?没?有太过吃惊恼怒,只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把?朕的祖父、父皇、皇兄全贬斥了一通来捧朕……不知道的,恐还要以为前人是给朕留了个多么糟糕的烂摊子?。”
卫斐暗暗在心里撇了下?嘴,不以为然地想道:那可不确实就是没?曾听说最近的这三位有什么经天纬地之大才略。
面上倒只恭顺委婉道:“单朱阁老一家事,陛下?诚不宜自责太过。”
裴辞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倒也不再继续消沉得?失魂落魄了,只免不了要开口为已逝的父兄多澄清一二:“阿斐,你不知道,这皇帝并不是个多么轻巧容易就能做好的差事。很多事情、很多时候,看得?简单、说着简单,真要做起?来的时候,却总免不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所权衡,也是难免。”
“但总还有些事情,有些道义,”卫斐无意在前人身上纠缠太多,对裴辞所言亦不置可否,不与争辩,,只柔柔地补充了句,“是值得?陛下?去放弃权衡、坚守一二的。”
这便是在卫斐看来,边上这位皇帝身上最值得?可取的那处了:一个“仁”字。
权、谋、术,皆是后天可以习得?,或者佐以旁杂手段替换、弥补,唯“仁”之一字,在于道,在于心性,在于那么点对天下?百姓的悲悯与责任……这是有些人骨子?里生来便带有的,也是有些人再怎么努力去学,也伪饰不来的。
“你说的不错,”裴辞紧紧握住了卫斐的手,像是想通过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与自己更多些勇气与决心,“朱家满门惨死,倘真人为,实在是太过丧尽天良。”
“纵然而今线索了了、纵然可能扒到?父皇留给朕的老臣身上、纵然会迫使朝中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局势再起?波澜……朕也必须得?坚持着查下?去、一查到?底,给泉下?枉死之人,给大庄四?境百姓,给朕的良心道德一个交代。”
卫斐笑?了笑?,只温柔提醒皇帝道:“朱泓默少有才名,若能熬过此?劫,心性必更为坚韧、才干当大有长进……堪为陛下?所用。”
裴辞偏过头,静静地凝望卫斐脸庞半晌,却是无言。
卫斐有些疑惑地望了回去,奇怪道:“陛下?以为嫔妾说得?不对?”
“与朱泓默无关,”裴辞摇了摇头,只道,“朕却是想问你……方才劝朱泓默说的那番话时,阿斐心里,又是在想着什么呢?”
卫斐抿了抿唇,心下?喟叹一声?,暗道总算来了。
——她是既怕皇帝问,又怕皇帝不问。
先前装善解人意、温柔大度的解语花装了那么些时日,突然露出狠厉凶悍的一面来,可不得?把?本?就有些傻白甜的小皇帝给吓上一跳么?
总之,迟迟早早,必得?有这么一遭。
皇帝问出了口,总比什么也不说就深觉她卫氏虚伪、日渐疏远的好。
好在,这一会儿的时间下?来,卫斐也早飞快地想出了一个不好不坏、但至少可以暂且糊弄一二的粗略借口。
“大抵不过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卫斐长睫微垂,神色极为哀伤,心里默默给卫家所有的人道了遍歉,幽幽道,“父母去后,嫔妾便时常有那般忿郁怨意。”
裴辞眉心大皱,吃惊又心疼道:“他们去的也离奇?”
卫斐摇了摇头,作?出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只道:“说‘离奇’倒有些过了,只是毕竟太过‘突然’。”
裴辞长臂微展,揽了卫斐在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不怕,以后有朕……你若是想查,朕随时叫人供你差遣。”
有些事情,就像是一道坎,你明知道它就在那里、得?去迈过了才算完……但却不是谁人都?能立刻便愿意去主动面对的。
这种感觉,裴辞再明白不过了,是而,见卫斐不愿多谈,他也并没?有就此?继续纠缠深问下?去,只默默给予了对方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
裴辞心里其实还另有一些话想问,但当眼神落在卫斐倦怠疲惫、黯然销魂的侧脸上时,心下?微动,终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只展了展臂,更紧地抱住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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