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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是雨水滴落在地的淅沥声响。
啪。
是一只脚踩在了雨滴上的清脆碎响。
黑衣人骤然握紧了手?中?刀,围成?一圈,以?背相靠,互为?犄角。
“什么人?”领头的黑衣人首领警惕地巡视四下,嘶哑着寒声警告道,“若想活命,速速离去?,少来多管闲事。”
被黑衣人环在正中?、衣衫破败的读书人缓缓地眨了眨眼睫,人渐渐清醒了过来。
读书人被严刑拷打得很厉害,方才昏死过去?,反倒是身体对精神的一种自?行保护机制,而今想来后,钻心刻骨的痛楚一阵一阵地踩着他心弦跋涉而至,痛得他低低地哀鸣出声。
一声不知何?处飘来的叹息声突然飘至人前。
黑衣人脸色大?变,齐齐拔刀,指向不远处的小道上突然出现的人影。
“哎,这闲事在下可真心是不想管,但奈何?我?家的祖宗们怎么就没这运气、得过这么一顿苦口婆心的好说教呢,”来人身披一棕榈皮编制的旧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身形长相,只听得语调颇有些烦闷地幽幽抱怨道,“算了算了,谁让我?做什么不好……非得想不开去?要做个大?夫。”
“夫”字的音未落地,蓑衣客已经从腰间拔出一把如月弯刀,一个飞旋,就朝着黑衣人杀了过去?。
黑衣人纠结成?阵,凶悍异常,蓑衣客一轮交手?下来便自?知不敌,觑得功夫放出袖里淬毒暗器,冲进阵中?,扛起复又痛得昏死过去?的读书人就跑。
读书人半路就被颠醒了,昏头晕脑间联系前后事蓦然探得自?己当下境况,脸色猝然大?变,如一条脱了水的鱼般死命挣扎起来,嘶哑惊叫道:“书!曾祖留下的书……”
“是一堆死物重?要还是你这条活命重?要?”蓑衣客嫌他折腾得麻烦,将人顺手?从肩上扔下,蹙起眉头不耐烦地瞧着在地上连滚数圈的读书人,言辞间极为?不客气,“你已经挡了我?出城的路,要是想回去?抢救那群破书,你自?己去?吧,恕不奉陪。”
读书人在泥泞的雨水地里打了几个滚,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并不理会蓑衣客,只跌跌撞撞地往来处回。
蓑衣客烦闷地“啧”了一声,弯刀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割去?了两个追过来的黑衣人的项上人头。
一阵火光突兀于不远处升腾起。
蓑衣客皱了皱眉,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还真预料错了。
——黑衣人有少说二三十之数,却竟然只派了两个来追他们……说不得还真是舍在那里的一堆书要比自?己救下的这条人命重?要。
读书人脚步一颤,似乎隐隐约约也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绊得跪倒在地,好半天?没有再?爬起来。
读书人跪在泥地里,手?脚蹒跚着挣扎了几下,好像也蓦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就算爬起来也不可能跑回去?再?从火光中?把书救下、就算跑回去?也不可能再?从那群黑衣人手?里苟活一条命下来……
读书人蓦然崩溃了:“父亲,母亲,莲欢,伯父,大?哥,叔父,祖父,曾祖……”
雨声渐大?,蓑衣客的耳朵机敏地动了动,警惕地捏紧了弯刀。
——又有黑衣人追过来了。
来不及再?多思考,蓑衣客伸手?就拿刀背打昏了雨地里喃喃自?语的读书人,将人提到肩上,提起一口气来,正欲施展轻功腾挪而走。
提到一半,突然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方才扛起人走的时候有黑衣人在侧,蓑衣客并没有来得及细瞧,如今再?看,却是蓦然发觉——这人腰腹处的一线剑伤,却是怎么瞧怎么古怪呀。
大?夫的本能发作?,蓑衣客伸手?就往伤处里翻搅了起来,果不其?然,一个特殊的异物顺着伤线滑了下来。
正欲细看,突然一阵兵马之声自?不远处传来,遥遥的,便听得有人高声喝问道:“吾乃西山大?营副都指挥使项擎,何?人敢于京郊重?地劫掠,速速缴械投诚,否则就地绞杀!”
——————
“项副都指挥使来报,朱四公子在西山出了事!”张禄结结巴巴地补充完整句话。
裴辞脸色骤然一变。
朱公子?卫斐听得眼神微凝,天?下姓朱的人或许不少,但此时此刻,能够因个人安危伸张到皇帝面前、跑到西山郊外出事的“朱公子”,除了在泉州海溢潮中?全家命丧、独独一人逃生的朱家二房嫡脉朱四公子朱泓墨外,不做他想。
果不其?然,裴辞极快地瞥了卫斐一眼,轻声安抚她一二句,便起身整肃了面容,蹙眉吩咐道:“项擎人呢?宣他到正殿来见朕。”
话音还未落地,人便已走没了影儿。
卫斐也三下五除二草草洗漱罢,穿戴整齐、擦拭干头发出来,遥遥便见着一身着重?铠、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健步迈进明德正殿。
卫斐估摸着那人便当是负责西山大?营安防的副都指挥使项擎,正预备着默默避回东暖阁,眼角余光微微一瞥,风雨交加的夜色里,一个分外眼熟的人影瞬间攫取了她的心神。
卫斐不由?顿住了脚步。
——重?铠男子并不是一个人进宫来的,他后面还七七八八跟着一些明显是手?下的侍从。
这些侍从们正不自?觉地团团围着中?间背着人的那个,边上有个明显大?夫模样、跟不太上这些兵痞步伐的老?人家,另不远不近处,还缀了一蓑衣破乱、冷漠抱臂、置身事外的异客。
皇帝只宣召了副都指挥使项擎一人面圣,后面跟着的这一大?堆显然并不敢上来,只焦灼地在殿前长阶下反复徘徊。
许是被雨水浸润的不太舒服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异客抬手?掀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抖了抖水,偏过头来时,露出的侧脸,分外温润俊朗。
卫斐默默垂眸凝视半晌,眉心紧蹙,抬手?招来在明德殿周边侍夜的几个小太监,平静叮咛道:“外面雨下得太大?了,先把人都叫进来、寻个偏殿安置了吧。”
小太监们莫敢违逆,连忙淋着雨下去?喊人了。
陆琦今夜的心情非常之差。
先是倒霉得出个城也能遇到拦路打劫,迫于祖训“不可见死不救”,捡了个灭门?遗孤的大?麻烦回来不说,还在躲开前就马上碰到了西山大?营的人……得,这下好,撂都撂不开手?了。
朱四公子身遭严刑拷打之刑,又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看了一眼被大?火烧成?灰烬的群书就情绪激动得昏死了过去?。
泉州的海溢潮遗祸还未完全处置妥当、朱阁老?又在其?中?死了满门?,朱泓默这条命牵连甚广,兹事体大?,那个狗屁副都指挥使不敢担责任,便非得连夜把人送进宫来给皇帝看着不可。
陆琦想走又走不掉,一日之内,刚出洛阳,又回洛阳。
这雨更甚为?烦人,弄得浑身上下湿气腾腾,陆琦烦闷地摘了斗笠下来抹把脸,一个抬眸,整个人都霎时怔住。
不过也是——
陆琦倏尔回神,略略抬起手?来,懒洋洋地遥遥行了个不规不矩的半礼,口中?只淡淡道:“见过毓贵人。”
卫斐也只微微颔首,客客气气道:“陆大?夫,又见面了。”
转头便状若不经意地吩咐宫人道:“陆大?夫曾妙手?治好小殿下,又于家妹有救命之恩,去?,整置间单独的小殿来给陆大?夫,再?送些干净衣物吃食去?,万不可慢怠了。”
陆琦眼眸微动,知道卫斐定然是看出来了。
待得将人一一安置好罢,卫斐便也不回东暖阁,主动上正殿求见。
裴辞见得她过来,略有惊讶,还未开口相问,便听得卫斐主动提道:“副都指挥使大?人身后似乎是还跟着有侍从前来,嫔妾看那些人老?的老?、伤的伤,再?继续淋着雨怕会有什么不好,便叫人先引到偏殿给安置下了。”
裴辞微微一愣,瞬息后骤然反应过来,蹙眉望向殿前跪着的项擎,错愕而又难言恼怒道:“朱泓默也跟着你一并进了宫来?”
项擎连忙叩首伏地,结结巴巴地答道:“正是如此,朱四公子现人就在殿外,恕微臣愚钝,朱四公子伤得厉害,西山大?营又全是一群莽汉,军中?大?夫治些跌打损伤尚可,治起朱四公子的伤却是难……”
“朕想听你说的是这个么?”裴辞狠狠地一甩袖子,起身匆匆往外赶,满面怫然道,“既带了人进来,为?何?不在你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先告诉朕!”
项擎得了皇帝训斥,苦着张脸跟着起来,也不敢在皇帝气头上再?开口说事,只垂头丧气地亦步亦趋跟着。
卫斐暗道这人做事顾头不顾尾,也只冷淡地与人微微颔首示意,便亦快步跟着先去?见了昏死的朱四公子。
裴辞一看人还昏着,脸色霎时更不好了,转过身强忍着怒气叫张禄秘密去?太医署请一位专擅此道的太医来,然后冷着脸正欲开口呵斥项擎行事不谨,外间便有人禀,道镇北侯府重?小侯爷求见。
可以?说,重?熙的到来解救了项擎于水火之中?,也让项副都指挥使不至于在下属们面前被皇帝教训得老?脸全无。皇帝叫了项擎一并去?正殿议事,剩下的侍从们又顶不得什么事,卫斐便主动请缨,留在这边看顾昏死过去?的朱泓默一二。
裴辞当然不会反对。
皇帝走后,卫斐以?病人需静养为?名将项擎留下的兵将们一并全撵了出去?,然后又等了半刻钟,以?太医未至故,叫人去?偏殿喊了身为?大?夫的陆琦过来。
眼下明德殿里兵荒马乱的,暂且没有人顾及到这边,陆琦进来,匆匆扫了床上一眼,确定朱泓默还昏死着没醒,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叮嘱卫斐道:“朱家的人死得不正常,这件事牵扯得非同小可,是一摊浑得不能再?浑的污水,你可千万别趟进去?。”
卫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淡淡瞥了眼陆琦复又整齐干净的一身,平静问道:“你怎么样?”
陆琦苍白着脸笑了笑,随口道:“无妨,离死还且远着。”
卫斐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什么人那般厉害,竟然还能伤得了你?”
——这话倒并不是说陆琦的武功就如何?独步天?下、世间难及了,主要是此人会医更擅毒,无论再?厉害的对手?,一个交手?,或许未必能打得赢,但下个毒赶紧跑的余地总是有。
陆琦也愣住了。
须臾后,陆琦面色极其?古怪地撇了下嘴,咕哝着飞快回了一句:“本来也不是伤。”
卫斐也愣住了。
片刻后,眉心蹙紧又放开,展开又拧起,好半天?,才微微叹息道:“那可要叫人去?弄些红糖水过来?”
陆琦黑着脸摇了摇头,敬谢不敏。
“是我?闹笑话了,”卫斐无言道,“方才见你身形佝偻,还以?为?你是腰腹受伤,不欲叫人窥得……”
闹半天?,竟然是小日子来了葵水。
陆琦微微摇了摇头。
卫斐骤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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