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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仁昊应诺后就不再说话了。原来这次宴会是图拓提议,图拓说他临行在即,想与殷帅郑重告别。这算得上私人性质的小型宴请,但因图拓这次也带了不少北漠将领来,是以殷莫愁叫上正好进京述职的顾岩。孟海英也以曾经的北境将领身份参加,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守在外面。

殷莫愁这边刚和?自己人打完照面,使馆那边已传来洪亮的人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殷帅让我好想念。”

来者正是北漠王子、北漠十三部族的当权者图拓。

他出现,李非先吃了一惊。

这图拓并不如常人想象的北漠人那样高大,身高只有六尺半,站在一众九尺高、虎背熊腰的侍卫堆里毫不起眼,也?没有批什么兽皮带狼牙,而是十分入乡随俗地穿了大宁人的常服。

那黑彤彤的眼珠、平平无奇的五官,偏黄色的皮肤,看上去真的就是大宁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唯一昭示身份的就是他遵循北漠风俗,用五颜六色绳子编成几条散辫。

然而最?叫人吃惊的远不止他的外形。

图拓怀里搂着个小郎倌,那少年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三四岁,画着淡淡的妆容,弱质彬彬顾盼生姿。

敢情以勇武标榜的北漠王子竟好男色。

图拓见到殷莫愁仿佛见到老友般,快步上前。

用不太熟练的大宁话说:“殷帅驾到,小王有?失远迎,全都怪他,”说着捏了把小郎倌的腰,“我?们北漠的男人个个粗鲁得要命,哪有这么漂亮可人的,我?一下就叫那什么,乐不思蜀了。相信殷帅与我同好,当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罢又?补充,“如果真生了气,我?就把他送您。嘿嘿,但不知道是不是殷帅喜欢的类型。”

堂堂的北漠王子放低姿态,表现出很讨饶的样子,又?扯殷莫愁和?他一样龙阳癖,试探她的喜好,殷莫愁也?只好呵呵,摆摆手表示“王子真会说笑”。

李非忽然明白殷莫愁刚才那句“所以才带你一起来”的涵义——

这北漠王子对殷莫愁有?意思,带他来是当挡箭牌的!

换作常人定觉得屈辱,但李非却不怒反笑,吊了个潇洒的凤眼,三千英俊都藏在眼角,趁机,挪到殷莫愁身侧。

他这一动,身上的香味立马散出来。

不是惯戴的宁神的檀香香囊,改月麟香了,月麟香香味偏浓,一些嗅觉不好的人爱用,但也?因甜腻腻的味道受很多风月场合用追捧,李非别出心裁,又?加了点苏合,苏合属金缕梅科,偏守正的味道,其树脂封住甜腻味,使香度刚刚好。所以以殷莫愁之“愚钝”,在刚见面时并未关注到这个细节。

不过只要是常年行走风月场的人还是一下子可以闻得出来。

图拓的视线先是扫到顾岩,他是常见的“老熟人”,接着奉承关西之虎断了一臂,雄姿仍在。最?后才看见李非,又?被其香味吸引,捏了把怀里的小郎倌,小声问:“什么味道?”

小郎倌扭捏地介绍了月麟香和?其含义。

图拓打?量半晌,又?见李非虽穿着单薄,但很壮实,哪怕显得儒雅宽松的外袍也?掩盖不住他那丝毫不逊色于军人的健硕体魄,再闻这香味,兼具阳刚与阴柔。

好货色啊!

图拓大笑说:“殷帅有?勇有?谋、所向披靡,是小王最?敬佩的人!你的这位,真是国色天香!和?你一比,我?都算有?眼无珠了!”

说完竟一把推开那小郎倌,以显自己的嫌弃。殷莫愁这边则大大方方抓起李非的手,带他入馆,表示宠爱。

顾岩和?游仁昊不识李非,又?早知自家大帅好这口,也?就没觉得什么,只有孟海英的额头青筋突突跳,往使馆内走时还差点被地上石子绊倒。

顾岩拉了拉过命的好兄弟一把:“老孟别怕,大帅说了,这里是咱地盘,北漠蛮子不敢乱来。”

孟海英骂骂咧咧:“老子怕个屁,外面全是我的人。我?是,我?是看那个,那个李非……”

“他和?大帅挺般配呀,一看就是气质不俗,”顾岩“啧”了声,竟捂胸口,“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他。”

孟海英看了看好兄弟那块状分明的胸肌,无语望天。

既是私人宴会,在图拓说了开场白后,北漠人便毫无拘礼,大口吃肉喝酒。那在殷莫愁面前少言寡语的游仁昊果然海量,北漠人带来的都是北漠烈酒,一群北漠将领还来不及给殷莫愁敬酒,他率先三个通关打下来,仍脸不红心不跳,确实长脸,连会酿酒的李非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在作弊。

约聊了大半个时辰关于本届大朝会如何盛大的话题,图拓终于举杯过来,说:“小王未曾在战场上与殷帅较量过,既是大幸,也?是不幸,如今能与殷帅成为朋友,这杯酒,敬我们的友谊。”

但殷莫愁摇头:“我?的好朋友,你知道我?早已戒酒了。”

顾岩和?孟海英自然站出来抢着替殷莫愁喝,游仁昊躲在一旁,并不说话。

图拓露出失望表情:“前几次宫廷宴会,殷帅都拒绝了我?,小王此番前来是为永世和?平,难道殷帅要拒绝长生天的美意吗?”

他这么说,就不好再拒了。

对北漠使团,皇帝表现得十分友善,仿佛百年宿怨都消失,殷莫愁亦和北漠王子互称“好朋友”,双方一笑泯恩仇,于是殷莫愁犹豫了下,端起酒杯。

她也不算真的滴酒不沾,在丁府时就借祭奠林姨之机偷喝过李非的桃花酿。但桃花酿属性温和?,讲的是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不同于这些北漠酒,是极烈极刚的。

李非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殷莫愁酒杯,笑说:“我?家大帅好不容易戒了曼陀散,真的不宜饮酒。让我代劳吧。”

图拓重新打量他,笑起来:“真是个体贴人!我?喜欢!”说完竟趁机摸了把他端酒杯的手。李非被针扎了似地往回缩一下,只好跟着笑,笑着饮酒,笑得脸都僵了。

而殷莫愁似安抚地搂一下他肩膀。

待李非饮罢,图拓遗憾道:“大帅真的不再去北境了吗?如今两邦交好,我?们有许多新的勇士仍未曾见过殷帅,若能领教?大帅武略,将是他们毕生荣耀。”

顾岩听着不妙,这蛮子,见殷莫愁连酒都不能喝,竟是蹬鼻子上脸,有?点挑衅的意思。

离殷莫愁大败北漠已经过去七年,这七年里,图拓表面上辅佐和?顺从老可汗,暗地里对十三部落重新洗牌,培植了一批年轻勇武的小可汗和?王子掌权,又?训练出不少忠心死士。而殷莫愁这边,却是自齐王案后开始赋闲,这六年除了昭著臭名日益上升,各方面都显得毫无作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北漠人是典型的野狼个性,睚眦必报、狡猾多端、欺软怕硬,这几年对边境也?袭扰,但一触就跑,从未开启正面争端。

还每年乖乖纳贡,都纳得顾岩心里毛毛的。

正所谓,静必有?妖。

大宁就像食草类的大型动物,温和不争,那么北漠这只夜色里埋伏的野狼,正靠挪动前肢悄悄靠近,在大型动物的背后,悄悄露出獠牙。

殷莫愁含糊道:“北境的牛羊草原、风霜雨雪我都想念,以后一定到北漠会会王子。”

李非拉扯了下殷莫愁的袖子,似表示舍不得,殷莫愁则以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作回应。

好一对缱绻温柔乡的佳侣。

图拓看在眼里,哈哈大笑说:“那小王温最好的酒、宰最肥的牛羊等大帅驾临。”

自此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随后也有?北漠将军来敬殷莫愁酒,但只是表表意思,全由顾岩和孟海英代饮。

待到宴会结束,都没有?新的事端。

殷莫愁仍与李非同乘马车。

“谢了,”殷莫愁说,“害你被吃豆腐。”

李非拿帕子擦拭着被图拓摸过的手,耸耸肩,表示对被吃豆腐浑不在意。

“他今天没吃我?的,就会吃你的。”说完,他贼贼一笑,“嘻,早知道我?就在手上涂个唐门的痒粉什么的,这蛮子想吃我?豆腐,我?就让他吃个够!”

殷莫愁:……

真不愧是走歪门邪道的。

李非:“你带我来的目的远不在此,对吗?你想让他们觉得你沉醉温柔乡,英雄气短,再无可能出征北漠。”

殷莫愁颇讶。

“你怎知道?”

“我?记得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曼陀散,就吃了你一耳刮子——曼陀散是你的逆鳞。但今天你似乎毫不介意,还耐心对图拓解释曼陀散来历——你想对他们传达一个信息……”

殷莫愁笑了,因为用精明形容李非远远不够,连跟她多年的顾岩都未察觉的意图,他却只通过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懂了,而在此之前,他几乎不知道大宁和?北漠的局势,也?还未把图拓当作威胁。

这的确不能用精明来形容,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微不至的关注。

“图拓很不简单,他只是表面看上去在维持边境和?平。”殷莫愁说。

“大宁的实力令他不得不低头。”李非一语中的,“举兵入侵对他得不偿失。”

老可汗被俘的前耻还没洗,北漠经不起第二次。

“大宁与北漠之间还有?一个看不见的战场。”殷莫愁说,“记得冯标吗。”

那个疯狂敛财的冯标和?他背后势力庞大的龙隐门,以及令大皇子客死异乡的幽灵客栈!

李非惊愕:“我?父母的死跟图拓有?关?!”

“目前可以确定冯标和?图拓有?联系,至于是合作还是什么,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来定性。我?让顾岩回来,其实不单是述职,他这些年查到不少龙隐门的情报,形成档案,我?已悉数寄去给崔纯。”

提起崔胖子,殷莫愁目中露出些许思念:“我?这位义?兄啊,有?一样本领我?望尘莫及。他是案牍高手,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使未亲历现场,亦能通过供词和?描述找出破绽。”

李非恍然:“而且崔寺卿正在实地调查全新教案。”

殷莫愁点头:“不错,这是我的用意。庞大复杂的档案送到他那里,如虎添翼,此事让他处理,再好不过。”

一直以来,李非都只以为龙隐门是极端敛财组织,想招揽作为首富后代的大皇子加入,但绝想不到有这么深的政治渊源,李非陷入久久思索。

夜更深了。

当朝左仆射刘孚的府里。

烛影中,一个贼眉鼠目的中年人恭敬地试探问:“相爷,殷莫愁那边是不是察觉吴敬的死有蹊跷?”

刘孚片刻不语,悠悠转着掌心的两颗狮子头核桃。这对核桃陪他一路升官,多年来把玩得晶莹剔透。看他老成在在,鼠目想,以刘孚权倾朝野,这样的大人物必自有打?算,于是耐心候着。

哪知,过了半晌,刘孚才摇头:“不知道……”

鼠目:……?!

对他们来说,若殷莫愁开始调查吴敬案,事情就变得很麻烦!可当朝宰相的刘孚怎能不知道最?大政敌的意图呢!鼠目觉得是他不肯明讲,有?点着急。

“听说殷莫愁安插新人进兵部——黎原,和?那个什么……男宠……”

刘孚捋了把花白胡须:“殷莫愁也?是人,是人就有牵绊,搞搞裙带关系很正常。”

鼠目想想也有?道理:“听说今晚还带男宠赴北漠王子的宴会。不知道会不会跟吴敬案有?什么关系……”

“回去跟他说,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这个烂摊子我?会收拾。”刘孚不耐烦,把核桃往桌上一放,打?断了鼠目更多的问题。他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用“你们这些下人就是没见识”的语气说:“记着不要再出现第二个吴敬案,否则别说郭斌是我小舅子,就是亲舅我?也?保不了!”

鼠目是个明白人,听懂了,连连点头。

临走,多虑的鼠目又想起什么,补句:“对了,听说大理寺少卿余启江今天回来?”

黑判官余启江回京的消息早有人向刘孚通报,因此他表面仍安坐如素:“哦,我?早知道了,他和?崔纯在外面办案太久,大理寺总得有?个人管,先回来处理公务而已。”

听他这么不当回事地一说,鼠目放了心,刘孚是当了二十几年朝廷肱骨的大臣了,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于是欢欢喜喜,说这就连夜赶路回去复命,起身告辞。

鼠目前脚刚走,刘孚便唤来管家。

“他带来的那几箱东西都原封给我?放着。”

管家作为刘孚心腹,深知其人前人后不同脸。但这次可是郭斌,刘孚的亲小舅子,忍不住色变:“老爷这是……”

这么快就准备划清界线了?

刘孚拿起核桃继续转,似笑非笑:“殷莫愁能把远在千里的余启江调回来,呵,她是不会轻易放过吴敬案。郭斌啊,胆子太大、太贪心,好好在地方当他的土皇帝还不满足,敢把手伸到京城、伸到兵部。他以为兵部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予买予夺是他说了算?太自不量力了!这回最?好不要把我?拖下水。”

那可是连刘孚都无法插手的兵部。

管家:“那老爷是不保了……”

刘孚:“保!为什么不保呢。”

管家疑惑:……

刘孚三角脸,笑起来像狡猾的狐狸,还是千年老狐狸:“人不能逆天,要顺势而为,兵制改革就是势,但我?也?不能白白如殷莫愁的意。我?如不做出保郭斌的样子,拿什么和?殷莫愁谈判。”

大理寺。

黑判官余启江顶着熊猫眼仰望一弯明月,试图从明月中汲取浩然正气的能量,半柱香后,明月似乎不想搭理这凡人,余启江困得不行,揉揉眼睛,倒头睡去。

几天前,大理寺卿崔纯和余启江,还有?大理寺几个官员围在桌前开小型会议。

他们离开京城的两个月余,顺着画舫案的线索,到了通州,又?来到渠州,为那些被残忍杀害的女人和?拿来顶替凶手的替罪羊。不查还好,一查,发现案件并不只大理寺档案那些,两个州从太守到地方官员,许多人牵涉其中,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同一条藤蔓上开出一串恶之花。

最?大发现当属查出了为这条蔓藤提供养分、同时也汲取数倍于付出养分的冯标为恶教之首。可惜对方早在崔纯到来前就斩断了蔓藤,逃之夭夭。

崔纯将他查到关于冯标的情况写信给殷莫愁,在继续追查的同时为冤死者主持公道。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各种供词、证言、判书,旧稿新稿堆积如山,又?已事过境迁,大理寺那么点人,经常需要为几份供词的不一致头疼不已。

这不,今天会议讨论的内容就是:

通州太守知道下面的人制造冤案,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不算同犯。算,可他又?没收半分贿赂。不算,他至少渎职。

正当几个人为定罪量刑争得不可开交,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递来一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百里加急的信。崔纯打开来,信上写的是:

兵部侍郎吴敬之死有疑,须一人回来帮手。

谁回京,决定权在崔纯手上。

大厅里原本喧嚣的气氛变得凝重。几个年轻官员都是崔纯心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等待服从上官的决定。他们都不是不怕苦不怕累的有?为青年,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良久,崔纯开口:“通渠二州该抓的都抓了,该审的也?基本都审过,剩下的就是交叉对比他们的供词。案牍的事我?在行,我?留下来吧。老黑呀,你回去助殷帅。”

本来就缺人手,走一个,留下来的人会更辛苦。

黑你个头,余启江心里腹诽,但他郑重应诺,几日后,大理寺少卿单骑快马抵京。

通州和?渠州已经被崔纯掀了个底朝天,谁也?没想到那个胖乎乎的,看上去和蔼可亲,接风宴上面对满桌好菜只会一个劲招呼大家“吃吃吃”的崔纯,竟这么雷厉风行。画舫案延伸出来的行贿等案还没最终定案,没定,某些官员就还有?机会。余启江清楚,冯标在通渠二州外、乃至京城仍有?势力,这些人蠢蠢欲动,试图推翻他们的努力。

我?得尽快完成京城的事,好赶回去协助崔大人——傍晚时,余启江因太过疲倦,走了会儿神。

他打?个哆嗦——冰库太冷了,但这使他能更加集中精力验尸。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李非(孔雀开屏):男宠?舍我其谁!

殷莫愁(若有所思):我记得好像近期有个去青楼打探消息的机会……缺个卧底的艺伎……?(瞄了李非一眼)

李非(捂住胸口):卖艺不卖身!

小剧场2

纯哥(气呼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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