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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裴将军时,只觉你清高冷傲,甚是不喜。”她垂睫摩挲着粗糙的茶具,睫羽所覆的阴影之下,叫人瞧不清神色。裴绍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但他时常会忘记自己天生神力,纵然是极为轻微的力度,也不是这种瓷杯足以承受的。

茶杯“嘣”地一下,四分五裂,锋利的裂口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裴绍随手抹过,也就没了。

不愧是皮糙肉厚的武夫。谢泠看了一眼,又继续道:“不过将军曾在我面前言及你先前出征一事,近日琢磨了下,知晓你应当是在怀疑我。”

出征二字的出现,让裴绍的思绪骤然清醒,将士们支离破碎的身躯、长刃穿过飞溅到他脸上的血,那些地方又开始灼痛。

“你究竟想说什么?!”

顿时,他的态度急速转恶。侍立谢泠身侧的醴泉,瞬间警惕了起来。

谢泠扬起眉眼,示意醴泉去取药膏。不破不立,既然是要求裴绍放下戒备,自然是要将这埂在两人之间的心结解开。

近日的相处,足以让她了解到裴绍是怎样的人。譬如他性情冷烈,却也不会对女人动手,这一点上他全然呈现出士族男儿的教养。这种教养么....据说是体面的、斯文的,所以他们不屑于打女人。

这通常会让谢泠想到谢无缙,他也不爱打女人,故而通常是关起来,想要将那些惹他不快的女人从青丝关作白发,关到变作一具腐烂的尸体,就像是朝阳公主,就像是...她。

又想起了这些旧事,谢泠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额。随后,她将这懊恼变作了悲怜,裴绍最是喜欢看她这样的悲天悯人,所以如他所愿,今日就做个慈菩萨。

“你军中啊...有些许是豫州行商到金陵,被抓去充军的。他们妻女在家中等到粮食绝尽,等到泪水干涸,那时我心有不忍,便让各处的谢氏商会给予这些人糊口的活计,叫她们好养活自己。”

谢泠的目光里流出若有若无的哀伤,她笑意凄微:“皆说你军中厚待兵卒家眷,可待这些其他州的人,却是不闻不问。”

“我怜我豫州百姓啊....裴将军,你疑我因私怨对粮草做了手脚,如今我在此同你说我没有,你信是不信?”

她哀叹时世,她怜惜百姓....她是在谴责他!

裴绍怔怔而望,浑身灼疼,脑中轰隆一声,似是炸裂的银瓶,割据过心头。

他信是不信?

他也不知了。他更是不知自己如何走出谢泠的房屋。

也许是落荒而逃,也许是失魂落魄。

而他更是不知,在身后,谢泠的笑意逐渐浅淡,一双杏眼凉薄而寂静。

白日里行车,入夜便寻人家借宿,如此过了三日。而这三日里几乎是绵延不绝的微雪,也总算是彻底停了。

感受到日益缓慢的行车速度,谢泠还在恼着谢氏的鹰奴怎么还没寻过来。

所幸她近日来过得舒适,经由那一日后,裴绍虽不同她讲话,也有意避着她,但待她却不若原先那般苛刻。譬如屡屡以身体不适为由,要求着歇息,都是能被首肯的。

只恨她一拖再拖,人还是将至边境,眼看着即将踏入荆州的地界,谢泠总算是有些焦躁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五里之外。

一袭素衣白袍的李长宴为伤了翅膀的鹰哥儿换了条新缠带。

这白喙漆眼的飞禽生得格外眼熟,李长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直到鹰哥儿口吐人言:“救命啊救命啊。”

李长宴:“……”

他垂睫,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缓缓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漂亮又灵动的面容。

意识到这似乎颍川那富家少年养的八哥儿,他非常奇怪怎么会在这偏僻的地方见到。

李长宴心中有疑惑,本是将此疑惑归结为是这八哥儿飞迷了路。起初打算着,待他前去荆州寻荆州州牧借了粮,途经颍川时再将这八哥儿送回去。

但一连多日,这八哥儿都在他的兜里喊着“救命”“平乐镇外百里”这些话,终于让李长宴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开始怀疑,这被他误伤翅膀的八哥儿,应当是要去寻人救命的。

心中生了这样的怀疑,李长宴不免有些犹豫。他回并州前夕收到了州牧传来颍川的信笺,说是并州边境匈奴闹事,将士粮草不足恐怕无法抵御,粮草一事是刻不容缓的,若是颍川谢氏不愿借粮,希望他能快马加鞭前去荆州一试。

州牧亲笔,字句都是在泣血泣泪。如此,他怎能再耗费时间去插手别人的闲事?

不过么,李长宴这个人品行高洁,重于道义,鹰哥儿回去报信伤在了他手中,他得认,于是一咬牙,心想:不论是谁,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得救。

所以事实上,他不仅会去救,还会救得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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