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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童立行凹陷的面颊无声地垂下去,几缕斑白的乱发将其掩盖。似乎无言以继后,宋知濯拔腿欲去,却?被他滚沙走石的嗓音唤停,“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这个岳父起了杀心?的?”

他没有回首,只微微将笄束高髻的头颅扬起,似乎是在思考,“小婿自幼吃过许多苦,其中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人压过一头,况且家父亦不喜欢‘二相’并肩。可说?起来,还是那日岳父的军棍打出了我的杀心?……。”

“就是为了你那个妾室?”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杂因太多,何必细究?”

那步子跨过门去,眨眼便走出了这使人发闷的囚室。而外头是一轮明月,为人间披着一层凄楚的纱,撩也撩不开?的薄霭袭来,卷着飞扬的尘埃。

台榭轻烟,珠宫不夜,一连半月未归的府内仍亮着祥宁的灯烛,花间蛙语催人归。宋知濯想起千凤居内必定是有童釉瞳一座汪洋的眼泪等着淹没自己,便惆怅未敢行,半步住柳亭。

身前明安打着灯笼回首,十?二分的体?贴,“爷,明儿童立行?斩,想也不用想,大奶奶必定是哭得昏天暗地的,您一连劳累这些时日了,也疲于?应付,不如?回奶奶屋里去吧。”

二人立在亭口,宋知濯的眼遥望向?明珠的方向?,只瞧见?薄月微凉的夜色下,茫茫无际的鸦黑,终究一叹,“童釉瞳的眼泪等着淹了我,你奶奶也有一万句冷言冷语等着刺儿我。算了,都不去,就悄悄的到千凤居的书房里睡一夜,明儿一早还有事儿。”

“嗳,”一片烦绪随灯飘摇,明安更是且行且叹,“要我说?,爷也真是不容易,在衙门里忙成这样儿,回家也是处处不顺心?。就说?咱们奶奶吧,心?里头明明是在意爷的,说?话?儿却?不中听?。爷在衙门这些时,也不见?奶奶遣人去?候一句,都说?咱们奶奶是菩萨心?肠,可我瞧啊,爷的心?可硬不过她,何必杠着呢?”

烛火一偏,就照见?宋知濯剔过来明晃晃的眼,“你如?今话?儿是愈发的多了。”

“嘿嘿……,小的知错了,爷要是看小的不顺眼,我就去换了明丰来伺候。”

“别跟我耍贫嘴,明丰伺候你奶奶惯了,抽调了他,谁去跟着你奶奶出门儿?”

明安复又嘻嘻笑起来,抓耳牢骚像极一只顽猴。这厢到了千凤居,原想着是随风潜入夜,不料却?惊花饶月,满院亮起白盏青灯。丫鬟们围了在廊下,似乎在议论什么?,碎碎喋喋的声息聒耳得紧,孙管家领着几个小厮围在院中,地上跪了一排的丫鬟,哭哭啼啼的喧嚣与辉灯将杳然长夜驱尽,显然是发生过什么?大事儿。

稍刻,孙管家瞥见?院门下的身影,忙把一副身子哈低了迎过来,“爷可算回来了,正好有件大事儿,要叫爷定夺。”

满院的丫鬟在远处用眼窥探着,宋知濯心?中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抑低了声息,“孙管家,出什么?事儿了惊动您老亲自来过??未必是这些丫头又生什么?是非了?”

稍显犹豫后,孙管家到底娓娓说?来,“我说?了,爷别动气。今儿天还没黑,玉翡叫人去报我,说?是……说?是西厢里的周姨娘与人通/奸,我忙带人赶过来,就见?着张太医与周姨娘二人衣衫不整的在屋里。我让人去报了老爷,老爷只说?先将人拿住,莫要走漏风声出去,别的还等爷回来了自个儿定夺。按老爷的话?儿,现已将张太医锁在了二门外头一间空屋子里,周姨娘仍旧锁在她自个儿房中。”

院儿内无花无草,宋知濯逐渐沉下去的面色自然也没个阻碍地落入众人眼中。只见?他一双眼狂暴不迭地将所有人睃一遍,最后定在了玉翡身上,孙管家便也冲她招招手,“玉翡,你来,把详情?跟爷说?清楚。”

四面艳灯,照得玉翡霞佩珊珊,蜡黄的面上渗着一点子得意,窈窕斜影远远飘荡过来,“正要告诉爷呢,今儿下午,我原是去周姨娘屋里借个东西,却?见?廊下一个人没有,门窗禁闭。我敲门也不见?开?,只怕周姨娘被关了这些日子想不开?,便用细簪子插到门缝里头拨了楔进?去。瞧外间没人,我就往内间去,就看见?满地的衣裳,竟然有几件是男人的衣物,我猛头按进?去,就瞧见?……,哎呀呀,真是淫/乱不堪,张太医打着赤膊,周姨娘未着寸缕,两个人就在帐中……。我忙奔出来叫了丫鬟们进?去将二人拿住,满院儿丫鬟都是亲眼瞧着的,并不是我说?谎,爷不信,就将人都??。”

宋知濯的眼猩红怒睁,将院中所跪的周晚棠的丫鬟都瞧了个遍。适才,孙管家忙细声解说?:“这几个丫鬟都?过了,说?是张太医来后,就都各自去忙去了,连惯常贴身伺候的音书也被支出来煎药去了,还是后来闹起来她们才晓得的。”

说?到此节,那音书远远地哭奔而来,在宋知濯面上捉裙跪下,“爷,这事儿必不可能是真!求爷明察!”

“怎么?不真?”玉翡恶啐一口,“七八个丫鬟进?屋时,那张太医才从床上下来,你们姑娘赤/身/裸/体?的连衣都没穿还躺在床上呢,你难道当我们都是眼瞎的?”

“爷、我是说?这事儿恐怕有诈,张太医来给我们姑娘瞧了这样久的病了,二人向?来是规规矩矩从不曾有什么?出格的言行,回回探脉都是隔着帐子的,怎么?今儿就出了这档子事儿?只怕是我们姑娘遭人陷害,爷一定要替我们姑娘做主啊!”

“谁陷害你们姑娘?难不成那事儿也是你们姑娘被强逼着做的?”

两个人左右相争不下,宋知濯却?是无言应对,他眺望着周晚棠屋里的一片暖黄的光芒,瞧见?她的影始终是安静的扑在纱窗上,像一尊石像,对院里的一切保持着不急不躁的消沉。这种消沉更是拔高了宋知濯一腔的怒气,他抬靴往音书肩头一踹,咬牙切齿地逼出“贱人”二字,只冲冲急步踅入屋内。

一扇门的离合、紧闭,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间。与外头的喧嚣不同,这里玉屏温凉,灯烛慢晃,从容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周晚棠春凝花妆,金盘霜洁,空独倚东风,

实在没想到,先开?口的竟然是她,用一脸红润润笑,“爷回来了?”

宋知濯围着案慢跺一圈,猩红的眼始终睨着她满衣清露暗香染,最终落在榻上,“如?果有什么?内情?,你可以告诉我。”

她迤逦踅来,捉裙跪下,“爷还没回来时,我确实有满腹的冤屈想诉,但爷回来了,我忽然又没有了。我确实与张太医在房中苟且,玉翡看见?的属实,丫鬟们说?的话?儿也属实,我没什么?好辩的。”

随着她的冷静,宋知濯一颗暴怒的心?竟然也随之冷静下来,声音添了一丝柔和的凉意,“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摇首笑着,珠缀盈盈,眼中扑朔迷离地盯着榻案上长长的一缕火舌,“我只知道,自打上回爷把我拘在这里,我心?里就想着爷忙完大事儿回来会怎么?罚我,每天都惴惴不安,吃不好睡不好,又想着要怎么?才能讨爷的欢心?、让爷心?软,我好躲过这一朝去……。”

她软朝地上坐下去,瞿然颓唐地笑起来,“然后我就细想起来,我好像自打嫁给爷以来,日日都在想这些事儿。当初听?闻要嫁给爷时,我曾满心?期待过,她们都说?爷是新贵才俊,玉树临风、威风凛然,哪个姑娘不想嫁给爷这样儿的男人?我暗地里高兴了好几天,父亲还请来老鸨子教我房中秘术,只为嫁过来,能讨得爷喜欢。可一次也没用上过,我嫁过来将近两年了,爷只是在我屋里歇过几日,我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即便是躺在我的床上,你也从不碰我。我病了,你来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以为可以凭借着你对我怜惜获得你的心?,直到那日你走时说?要给明珠一个交代,我才清醒过来,我们这些人,我、童釉瞳在你心?里都不算什么?,你只是有些可怜我们,可这一点点可怜并不是爱。”

“所以你同张仲达通/奸?在他身上找那点儿‘爱’?”

渐渐的,那一张兰凋蕙惨的面上露出个不屑的笑脸来,“算一算,爷大概已经有大半个月没归家了,这大半月,我日日在屋内想了许多,想这样的日子我要过多久、想着以后怎么?算计明珠、算计童釉瞳,如?何将她们都踩在脚下。可当张仲达的手碰着我的手,干柴烈火,我就突然什么?都不想了,只觉得眼中脑中都只有他,我从没有那样快乐过。实话?儿告诉爷,这一个下午我在想爷回来了我该怎么?办、甚至想着推脱到别人身上,或是明珠、或是童釉瞳,就说?是她们陷害我。”

她髻上斜插着一根银簪,端头的翠玉珠像一滴剔透的眼泪,诉说?着那些数之不尽的辛酸,“可当我见?到你,就忽然想明白了,你是个心?冷意冷之人。不管我如?何算计,你至多就是可怜可怜我,你的那一点同情?心?太浅薄了,支撑不了我想要的风光体?面。即便是童釉瞳,即便爷前些日子天天在她屋里,看着好得什么?样儿似的,还不是手下不留情?的算计了她的父亲、您的岳父?我想,与其这样永远没结果的算计谋划些什么?,还不如?自个儿痛快了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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