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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证明,你心向善。”
她冷漠的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风,一如昆仑山,不肯施舍自己一点悲悯。
我想证明给她看,却不知道伪善的一生,是否也可以算作一种善良。
——惟。
延庆十八年,三月廿四,己亥年,戊辰月,乙未日,晴,宜祭祀,作灶,掘井,平治道涂。
忌嫁娶,忌安葬。
昨日,刚下过蒙蒙细雨,今日虽晴了,春风仍带着些许寒意。纵是晴朗的天,也架不住整个宫廷的沉重,在一种人人臧默的氛围中,悲伤总是来也匆匆,来去匆匆。
琅雨轩,人人啼哭不止。
新皇登基,先皇的妃子大多殉葬,唯有良妃破例升为良太妃,依旧住在琅雨轩。
据说,这是先皇的旨意,不许良妃入皇陵,更不许良妃踏出琅雨轩半步。
是恩是宠,谁也看不透。
但自从良妃住到琅雨轩后,人就得了怪病,日渐虚弱,皇子辰担心母亲的病势,亲自去请了好几次御医,最后却都不见人来……渐渐地,也没人提起给良妃看病的事了。
惟讨厌人类,讨厌皇宫,一如讨厌昆仑山。
为了生存,她必须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可现实回馈给她的,却是毫无尊严的生活。她本是魔族的嫡公主,生来狂妄自信,怎料却一步错,步步错,落得眼前这般稍显凄惨的下场。
周围尽是宫人们啼哭声,悲伤的味道在屋内无限蔓延,本是上好的食粮,可惟吸食半天却总也吞不下去,不仅如此,她还被这些哭声吵得恶心。
在这里,惟闻不到真心的味道。
放眼望去,跪在地上的这些宫人,有哪个是真的为她的死难过呢?说到底,不过都是担心主子死后,她们自己的命运罢了。
直到最后,惟也没有在人间找到自己想到的【无名之毒】。
罢了,在昆仑山都得不到的东西,又何必在人间强求。
“皇上,昨夜子时,良太妃……薨了。”
内务总管亲自来报,忙于桌案的男子笔尖一顿,放下御笔,叹道:“良太妃贤良淑德,对先皇恩重如山,本应送去皇陵安葬……可先皇执意,孤实在不好违背。”
良妃庶人出身,封妃前一直只是美人位,若不是先皇宠爱,小小的琅雨轩恐怕早就变成冷宫,如近日阴雨连绵的天气一般,任谁住谁都要忧愁苦困的。
内务总管想劝谏,可见皇上重新伏案工作,最后还是把话吞进肚子。
“回来。”
总管退到殿门口,皇上似乎想起什么,开口把他叫回来,却是头也不抬,“孤好久没见八弟了,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内务总管一声令下,宫人们急忙集合,大中午的又是备轿撵,又是穿衣带帽,好好的午觉都给搅了,也不知道皇上这番折腾的是为了什么。
午时过半,琅雨轩再无哭声。
远远地,鞭声渐近,盛皇的车撵出现在琅雨轩的甬道尽头,琅雨轩一众人等出来接驾,为首的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小脸不见笑容,也不见愁容,面无表情,行礼倒是毕恭毕敬。
从此琅雨轩,奴仆散尽,就只有他一人了。
他本人倒是无所谓,或许是听闻母妃的药汤有毒,又或许是听闻自己的茶汤里有毒,他抱着必死的心,坦然地面对眼前的人,不怀抱希望,也不轻易绝望,只是活着。
母妃说,无论面对多艰苦的困境,都要活着。
即使活着,是傀儡,是机器,是行尸走肉……
八皇子突然开始想念母妃了,他只记得“活着才不愧对娘的养育之恩”,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
原来死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一直以为母妃不会死,可死亡带走的不只是母妃的性命,更把他推入了深渊。
八皇子泪眼朦胧,他的小脑瓜一定是想明白这件事才肯哭的。
绝不是因为看见皇兄。
他好久都没见过皇兄了,父王驾崩,长兄为父,一家人之间本应更亲近才是。
然而他出身不好,即便是母妃病逝,也从未被各家兄弟姐妹放在心上。
“臣弟参见皇上。”八皇子屈膝,一身丧服沾了土。
“八弟……”殷皇走下车撵,俯身,亲手扶起八皇子,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八皇子天生佝偻,虽丑陋不堪,但到底也是富贵出身,可谁知他此时宽大丧服遮掩下的胳膊竟似烧火木柴一般瘦骨嶙峋——面前并不是一位锦衣玉食的皇子,而是一位再无力反抗的孤儿。
“是孤不好,让你受苦了。”
“臣弟谢皇上关心。”八皇子起身,再行一礼,佝偻的背越发醒目。
纵是王兄要杀臣弟,臣弟也要多番谢礼,只因隆恩浩荡,你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王,而臣弟,不过宫墙下微不足道的一根草,不成树也不成材。
殷皇来琅雨轩用膳,后厨一阵忙乱,虽总管已命人提前准备,但还是出现了不少纰漏,不是少了料就是少了碗,左右不得开工。
屋内,殷皇瞧着桌上的官窑瓷器,挑不出什么错,便道:“良妃勤俭,孤当学习。”
手中的瓷器,釉厚如凝脂,釉面润如玉,古朴庄重,这是上好的官窑,也是琅雨轩唯一能摆出来的玩意儿。
八皇子低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皇上不来,臣弟连官窑也用不上呢。”
殷皇立马大怒:“怎么回事?!内务府,你们连良妃和八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也是不把孤放在眼里?若孤明日来,再见到琅雨轩这幅衰败之景,孤革你们的职!”
琅雨轩的大小主子,一日三餐所用的都是最最廉价的木碗,从不挑剔。若不是内务府大早上闯进来,摆设这许多,又吩咐许多,八皇子这会儿本应跪拜在母妃的灵柩前守孝才是——至亲离世,他哪还有什么胃口用膳。
一餐毕,八皇子起身行礼:“皇上日理万机,以后不必再耗费时间来看臣弟。”
琅雨轩衰败之景已久,岂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更何况主母薨逝,所见之处白带飘飘,谁人见了不觉心底寒凉?若要欢悦,若要喜庆,何必来这琅雨轩自讨没趣
深宫之中,无人不避讳琅雨轩,其中缘由,并非是良妃出身这么简单,更多的还有先皇在世时宫中曾流传过的诅咒。
“琅雨轩的那位妹妹,本宫前几日去瞧了,那长相,那身段,言谈举止……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倒像是……”
“呵,自从她进了宫,这宫里就少不得一股狐骚味儿。”
“姐姐们慧眼识人,臣妾瞧不出什么,只心生害怕。”
“怕什么,皇上不过贪图一时新鲜,还能封妃不成?倘若她真用什么狐媚之法勾引皇上,本宫自然有的是方法治她。”
“德妃,说到底琅雨轩在你的坤林宫中,你还是一宫之主,和良妃姐妹之间应当和睦。后宫安定才是殿下的安定,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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