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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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没有昨天，直到她的出现。

——陆之道《我与孟婆二三事·第六章》

渡尘的徒弟一点都不像她，论样貌和她师父确有几分相似，都是清心寡欲的模样。论性格……倒是像极了……

“师父？怎么又看着我发呆啦？”

渡尘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如此强烈的熟悉感，大抵是因为她这一生之中，也只见过这两个人吧。

辰见渡尘不说话，笑着把手中磨得极薄的冰片递到渡尘面前，“师父你看，我会做冰刀了。”

渡尘被那冰刀晃了眼，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画面，那人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这是暗器，不是刀。”

辰点点头，手中的冰片飞了出去，直直地飞出封尘阁，斩断一片轻飘飘雪花。

“师父！你看见没！”

渡尘瞧着面前闪烁着喜悦笑容的这张脸，如一扫阴霾的阳光，如此亲切，如此生动，如此真实，真实的好像……

她真的有这么一位徒弟。

“师父！你快看！你快看啊！”

辰见渡尘不说话，以为她没看见，于是又相继飞出两片冰片，再次准确无误地将阁门外的雪花斩断成两半，得意地展示给渡尘看。

渡尘垂眸，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看见了。”

我能看见，所以你不用特意指给我看，我知道的，这一切不过是孟婆汤带来的虚无，不过没关系，在这里度过漫长的岁月，也很好。

失去的，终将失去，即使是在梦里，也再没有昆仑山的逍遥仙君了，而那饱受争议的魔族奸细自然也失去了威胁。

至此，尚且留下的，只有一个融合了对二者念想的残影，唤为：辰。

在空旷寂寞的昆仑山，辰显得格外聒噪。

“师父，我可以和你一起打坐吗？”

“师父，门口的积雪太厚，把门都堵住了，辰儿去清一下。”

“师父！你去哪啊？”

“师父有什么不满，尽管和辰儿说，辰儿一定改！”

“师父……还在生辰儿的气吗？”

“师父……”

渡尘被吵得头疼。

自称为辰的男子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渡尘都看在眼里，但她对这个徒弟，不会再像当初对待惟时那般小心翼翼了，相反，她十分放心，就像知道徇私放过自己的孟婆回到冥界不会出事一样。

阿孟，你知道吗？

辰的热情像极了我们初次见面时，你的样子。

昆仑山太过寂静，岁月漫长，那份静几乎停滞了时间，静到渡尘在闭关时一个不小心就灵魂出窍，被鬼差勾了去。

渡尘彼时并不知道，人间繁景，只给她留下惊魂一瞥，往后再无相见的可能。

而那冥界忘川，兴许是名字的缘由，渡尘挣开鬼差，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条渡过人世间所有苦难的川流前。

但她不知什么原因，忘川宁可渡十恶不赦的恶人，也不肯渡她。

桥上的孟婆见她傻傻地站在忘川边，一站就是数十年，终于忍不住，起身离开那汤锅，手执汤勺，决定上前询问一番。

“它不愿渡我。”

渡尘微微前倾，果真如她所言，离她最近的忘川水如遇到高温一样翻腾——忘川在拒绝她。

“这是怎么回事？”孟婆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渡尘向前半步，不过半步，忘川的川水经过一阵剧烈翻腾，水线蒸发，露出川岸。

“啊啊啊啊！给我站住！”

孟婆掌管忘川，哪容有失，匆忙去抓眼前女鬼……“咦？”这一抓才知道，原来对方并不是女鬼，而是……

“修仙之人？掉进冥界来了？”

孟婆感受着手中这一片袖子上源源不断的仙力，发难的气势瞬间下去了一半，看样子对方修行不浅，至少是……上仙？

“我是被鬼差带进来的。”这是渡尘第一次和除了昆仑山以外的生灵说话，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奇，为了尽快离开这里，她反手扣住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带我出去。”

“你想出去？”

孟婆哪舍得她走，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自己的汤锅，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小仙女，走之前先尝尝我的汤呗。”

孟婆汤一直都是给鬼魂喝的，虽然此汤号称六界第一毒，但却是头一次给仙家喝，渡尘身为修仙之人自然无惧生死，但单纯如她，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品尝到什么。

这也是此事的巧妙所在。

昆仑山——渡尘生于斯，长于斯，百年来靠饮冰吃雪为生，从未尝过酸甜苦辣任何一味，所以无论孟婆是好、是坏，汤是苦涩、还是甘甜，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新奇的体验。

这份第一次，何尝不被她珍惜。

孟婆身为这场梦境的创造者，其实早已泪流满面，她已经开始分不清辰的相似，是她在梦境中投射了自己，还是渡尘把对这份友谊的肯定，融入了梦境之中。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孟婆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动摇了，随之梦境开始坍塌，“就因为你是魔石吗？……呵，如果你是魔石，又是如何修仙入道的？如果你是魔石，为何逍遥仙君还会收你为徒，如果你是魔石，为何我还活着，冥界还平安无事？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这是一场梦……”

“这样也好。”

渡尘动身，一步一步地走向辰，伸开手臂将他揽入怀中。

“师父？”辰受宠若惊。

渡尘拍了拍辰的背，在他耳边安慰道：“别哭，忘川需要你。”

辰静静地任师父抱着，他不知道师父在和谁说话，但这样也很好，能被师父拥抱着，从此昆仑山的风便没那么冷了。

“师父，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但我想说……我也需要你。”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四个字说出了口，尽管这话让他看起来像长不大的孩子。

渡尘松开怀抱，打量着眼前的辰。

原来，这便是孟婆真正的厉害之处，可以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如此生动的灵魂。若不是渡尘，不是这昆仑山，想必孟婆造出的梦境会更有趣的多。

只可惜，假的，永远成不了真。“辰，这个字并不属于你。”渡尘挥手，在他面前描绘出一幅幅画卷，讲述起昆仑山真正的故事——说到底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强大的师父，养育身世更为强大的徒弟，徒弟生来易受蛊惑，偏偏又遇到蛊惑人心的魔族奸细和纠缠不休的地府女鬼，她们都不敌她，却都能伤她，“辰字，是那奸细临死前，求我为她腹中胎儿所起的。奸细说，她死不足惜，但孩子无辜，我动了心，给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起名：辰，意为失去太阳的早晨。而你，并不是那个辰，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