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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不过圣诞节,所以威拉德像是个中世纪执着于寻找永动机的科学家,不死心地给她发邮件,问她最近有没有空,并且暗示她两个人可以一起商讨一下GEO600天文台学术不端的问题。
十一月的那场听证会落了个不好不坏的结局。不知道爱德华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威拉德最后还是妥协了,暂时放弃了他的投诉大计。
而现在十二月已经快到了月底,GEO600天文台那篇关于探测到引力波的论文迟迟未发。甚至不少同行开始猜测这个所谓的被探测到的信号是不是又是一场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的骗局。但是就在圣诞前几天,欧洲的高能物理研究所流露出了一份数据。
GEO600第一时间出来辟谣,宣称这只是一次盲注测试,人为添加的信号被某个违反了保密协议的工作人员泄露了出来。
其实只是一篇不痛不痒的声明,LIGO的两位负责人却是看得脑袋冒火。
谢宜珩尚不知道爱德华是什么反应,但是威拉德已经坐不住了。LIGO二十年前动工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GEO600天文台的进度会如此之快,已经进行到了盲注阶段,
这位教授再一次发了邮件给她,要求她投诉某位负责人学术不端,以此来拖缓GEO600的进度。甚至像模像样地找了些证据,一块儿发给她,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几份所谓的证据其实轻描淡写得要命,最实锤的一份也不过是在说GEO600的另一位负责人的毕业论文疑似找人代写修改。
事实比欧·亨利笔下的故事还要讽刺。他费尽心机想要捏造出来的证据确实存在,就躺在她电脑的某个文件夹里,而且比他构想中的恶毒百倍。
只要她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不要说托马斯和他的GEO600天文台,所有HMPC的评委,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都会被牵扯其中。
谢宜珩看完邮件,面无表情地打字:“您有这个时间,不如学学爱德华教授,好好准备新年后的那场听证会。如果LIGO的项目被基金会叫停,那么GEO600因为学术不端而暂停项目又有什么意义呢?”
……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谢宜珩最近几天倒时差倒得七荤八素,简直活在极地,下了飞机也不算很困,甚至还兴致冲冲地给亨利打了电话,问他修改过的匹配滤波方案能不能通过。
亨利在电话那头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悔,说:“路易莎,今天是平安夜。”
她想起来老教授的传统,赶紧道了歉。从大厅走出去,才看见铅灰色的天点缀着一大片茫茫的白。周围的游客都在兴奋地尖叫着,纷纷举起手机拍照,说话呼吸之间哈出的水汽氤氲成了一大片朦胧的白雾。谢宜珩看得不真切,眨眨眼睛,才看见街边闪烁的彩灯和密密麻麻地落下来的雪。
是很厚重的,轮廓饱满的,浓郁得抹不开的雪。
谢宜珩怔怔地立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洛杉矶这个常年连雨都不下的地方真的下雪了,像是圣经里末世的奇迹。
艾萨克教授的手稿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满满当当装了小半个箱子。谢宜珩站在路边,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唉声叹气。
姜小二咬坏了她三双鞋,狗债主偿,姜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愿意成为她的圣诞限定司机,去伦敦之前还非常殷勤地把谢宜珩送到了机场。
结果就是谢宜珩现在没车回去,而且姜翡和阿比盖尔勾肩搭背地去某家新开的黎巴嫩餐厅排队了,并不是很想来履行自己司机的义务。
按照爱德华的脾气,别说圣诞假期结束前,就是这个礼拜结束前就能让她送去加州理工。
谢宜珩一口气叹了又叹,压根不想假期中间还要找一天去看爱德华的臭脸。她想了想,索性今天就拿过去。她从通讯录里找出爱德华的名字,给打了电话,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
提示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爱德华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你现在送过来,可以吗?”
爱德华的语气太过和善,甚至千年难得给出了个问句。谢宜珩惊恐万分地凝视着通话界面,直到手机屏幕渐渐地暗下去,依旧认为爱德华被威拉德逼疯了,都开始和人商量了。她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干脆打车去了加州理工。
出租车司机是个和善的白人老太太,没见过圣诞节还要回学校的奇怪乘客。车里放着圣诞节的福音颂歌,长长的雨刮器机械地划去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雪花,老太太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啧啧称奇:“我在洛杉矶住了五十年了,都没下过几次雪,特别是这次的雪还这么大。现在学校还上课吗?”
谢宜珩看着车窗外一片的银装素裹,行人都用厚厚的围巾帽子把自己裹起来,摇摇头,说:“肯定不上了。”
“你是大学里的教授吗?”老太太频频侧过头来看她,似乎觉得这位乘客不该在热闹的节日里保持着这样的沉默:“这么年轻啊,真不错。”
“不是,只是去大学里处理一点事情。”老太太一下子给她安上了这么浮夸的头衔,谢宜珩受之有愧,急忙解释。道路上的积雪被扫到两边,像是为葱葱郁郁的骆驼蓬筑成的雪白堡垒。她看着这种奇异的反差,顿了顿,很轻声地说:“希望以后是吧。”
出租车上循环播放着《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老太太一直轻声跟着哼唱,也许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下车的时候老太太塞给了她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笑眯眯地对她挥手:“圣诞快乐,再见了。”
她看着那把玻璃纸的糖果,想起刚刚车上的那句“AllIWantForChristmasIsYou”,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把糖果都收到口袋里。
校园里空荡荡的,红砖墙应着白雪,像是笔触细腻的油画。她一边走一边看,直到走进那幢熟悉的建筑楼,面前那块金属光泽的名牌和记忆里某个场景渐渐交叠,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次站在这里还是八月份的时候。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谢宜珩不死心,又敲了敲。
这一次门开了,但是里面的人不是坏脾气的爱德华,而是威拉德。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些被雪地反射的柔和光线洒了进来,不算太亮堂,威拉德站在爱德华的书架前,像个没影子的幽灵。
谢宜珩环视一圈,发现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她下意识地皱眉,问他:“您知道爱德华在哪吗?”
他的嗓音听上去像是被火烧过的枯木,又像是有谁用很钝的锯子在割桌角,又沙又哑,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质问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年在引力波这件事上?”他半张面孔隐没在黑暗里,脸颊苍白,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望过来。谢宜珩被他不人不鬼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没说话,只是戒备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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