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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顾绝尘的问题,重耳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话,只是他的声音略微带着一点惊讶:“我刚刚讲到长生不死,你却问我为何要一把火烧掉绵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长生不死是怎么一回事么?”

顾绝尘淡淡地笑了笑,回答道:“虽然我心里很好奇,但是若您口中所谓的长生不死就是您现在这般模样。我实在对它没有多大兴趣。况且,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希冀自己永远地活着。”

他说着,正视着棺材里的重耳,双眼闪出淡淡的莫名光彩,语气也变得柔软了一些:“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人之所以活着,正是因为那些让你生活更有意义的人还活在自己身边。”

白青听到顾绝尘的这句话,突然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知道,顾绝尘虽然面对着棺材里面的重耳,这句话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灭明的脸上却因为顾绝尘这句话有些动容。在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梦里面,在面对几乎同样关于“永远活着”的问题时,白灭明也说出了意思相同的答案。

然而棺材里面的重耳却是笑出了声音,他说道:“听你们的声音,应该还很年轻罢。要知道,当时我从介子口中得知这世上真有长生不死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年逾六旬了!现在的你们,是无法体会人至暮年,不得不面对死亡时的那种无力感的……”

的确,人的想法总是会随着时间和境遇的变化而变化的。在不需要面对和不得不面对之间,同一个人,总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听到重耳的这句话,顾绝尘、鲁崖还有白青的目光均看向了万仙师。也许这个问题,目前只有万仙师最有发言权。

然而万仙师却是沉默地站在哪里,不紧不慢地捋着自己的胡子,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显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绝尘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既然介子推已经说出了他的秘密,那为什么后来他选择了离开,而你又一把火烧掉了绵山?难道是他不愿意帮助你长生不死,所以逃跑了,然后你烧了绵山想把它逼出来?”

“不,介子他愿意助我长生不死。”重耳否定了顾绝尘的猜测。

“那个时候,介子他还是忠心的。他不仅愿意助我一个人长生,甚至就连我的子嗣,他都愿意不吝传授长生之术!”

顾绝尘更加疑惑:“那你为何还要……”

重耳打断了顾绝尘的话,他的声音提高了许多,“既然可以长生不死,既然可以遥遥无尽地统治我的臣民。如果愿意,我甚至可以登高一步,取大周天子而代之,成为这天空中唯一永远不落的太阳……可是!”

“可是,既然都可以永远地活着了,有没有后人传宗接代,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的那些子嗣都可以长生不死,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冒出弑君夺位的念头?他们会不会因为无尽的生命,从而对我手中的权力萌生出贪婪?”

说到此处,重耳长长吸了一口气,口中的话一字一字,慢慢说出。

“所以,我若要真真正正地长生。介子,必须死!”

地窖中一阵哗然。

都道“伴君如伴虎”,真是毫不夸张。重耳位极君王,他的内心,当真如深海般难以揣测。介子推都已经将那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长生不死秘密告诉于他,然而他的心中非但没有感激,反倒是生出了杀意。

顾绝尘的心中波涛翻滚,他似乎想象到了当介子推面对重耳突然露出的狰狞面目时,那种震惊与茫然。

“所以,你之前才会说,这里葬着的本应该是介子推?”顾绝尘突然觉得重耳的内心如他面目一般可憎,于是语气也变得冷淡了许多,“但是很可惜,现在躺在这口棺材里面的是你。看起来你尝试杀死介子推的行动失败了。”

重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介子当时连长生不死这种秘密都未隐瞒,我只道他对我忠心耿耿。呵呵……没有想到,人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东西!我太急了,太急了!我急切地想要长生不死,急切地想要独享这个天大的秘密!可是,却没有料到,介子居然暗地里还留了一手……”

鲁崖听到重耳说到“天大的秘密”,心里突然一动。他想起来妹妹鲁秋萍在讲白胡生失踪那一夜时,白胡生似乎也说起过他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

难道白胡生所说的天大的秘密,指得也是长生不死?

顾绝尘听得心生疑惑,问道:“介子推暗地里留了一手?是什么?”

重耳道:“按照介子所说,想要长生不死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吃一样东西便可。”

“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一种果子,单从模样上来看,那果子与其它的果子倒也无太大差别。只是那种果子散发着一股让人沉迷的香味,即便只闻到那一丝果香,也会让人有难以按捺地想一口将之吞下的冲动。吃下那果子之后,人便会浑身燥热,然后昏睡过去。那昏睡的状态,与人死亡的模样几乎无异。待到从昏睡中醒来之后,便算拥有了长生不死之体。”重耳道。

异香,假死?

重耳的话刚说完,白青、鲁崖和莫三眼三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同时大变。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在破庙里面,那个疯子郭志忠曾经对于白胡生的描述。

白胡生不就是吃了一个很香很香的东西,然后死掉了么?

然而重耳现在又说,吃下那很香的果子之后人会昏睡过去,而且那昏睡与死亡看起来几乎无异。

这两者何其相似!

想到此处,白青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如果白胡生真的没死,那么,她一定要当面质问一下,秧秧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呢?”顾绝尘问道。

“然后我便依照介子所说,吃下了那果子,待到从昏迷之中醒来以后,果然发现自己周身都充满了活力。又过了几日,我甚至发现自己的须发开始逐渐变黑!心中狂喜之下,我对于介子的杀心,却是越来越重。似乎介子他活在这世间一日,我便一日难以安睡!于是,我便派了身边极忠诚的死士去杀他。”

“他跑了?跑入了绵山藏了起来?”

“不错。介子他居然好像事先便知道了我的杀心,他藏入了茫茫绵山之中。所以,我就在这绵山之上放了一把大火。即便不能把他逼出来,我也要把它烧死在这里。”重耳说出的话,让众人都心头发寒,“他,不能活!”

“但是你没能烧死他,介子推并没有死。”顾绝尘冷冷道。

“是的,那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却没能够烧死介子。不过,却烧死了他的老娘!哈哈哈哈……”重耳大笑了几声,言语中露出一丝癫狂,“但是介子没死!最该死的人,他居然没死!我派人全天下地找着他,我无时不刻地想让他死,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我都幻想着自己的嘴里面嚼着他的肉!就在我因为他没死而快要疯掉的时候,哈哈,介子他这个人居然自己送上了门来!”

“什么?!”众人一脸惊讶。

“他居然送上门来,说老母亡故,自己痛不欲生只求一死。不过却要求我将他葬在绵山,并且留全尸。我太天真了,直到那时仍然觉得他只是愚孝而已。呵呵……”重耳又苦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继续道:“他助我长生,我却要杀他,于是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的要求。我赐毒酒与他,留他全尸,更是将他葬在了此地。可是,直到如今,直到我在这棺材中不死不活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我才知道,自己当初真的不应该给介子留全尸……因为吃了那能让人长生不死的果子之后,只要不是头身分离,人是永远不会死去的。”

“葬了介子两年之后,就在我人生最得意的时候,我那不肖之子竟然暗中联合了狐偃、赵衰几人,篡了我的位!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看似牢固的强权下,居然有诸多漏洞。在被软禁了几天之后,我居然又一次见到了介子……呵呵……介子他没死,他居然没死!原来他早就在暗地里将长生不死的秘密告诉了我那不肖子!”

“所以介子推的墓,反而变成了你的墓。”顾绝尘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想到了地窖外那凛冽的煞气。

那煞气有多浓,想必介子推的恨就有多深罢。

“介子将我放入棺材中后,居然还在我身上种入了无数的虫卵。不多久,虫子便破体而出。无数年的黑暗中,我被无数的虫子噬咬着,我身上的肉被它们吃掉,然后再长出来,然后再吃掉,然后再长出来……在这种奇痛和奇痒的折磨下,我才知道长生不死对于我而言,其实是一种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听得重耳描述白蚁吃食他的血肉,棺材外的众人登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我恨!我恨我自己,我更恨介子!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可能让介子知道我的恨……”重耳说着,拼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瞳,已经变为了白色,只是那白色周围,全为赤红!

他看着顾绝尘,嘴中已经咬出了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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