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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少女气地一跺脚,一双眼却还是亮晶晶地流连于任臻身上,“我姐姐可是贺夫人,你得罪了我,我便叫她治你的罪!”
任臻倒是愣了一下——他依稀听说过拓跋珪后宫庞大,但并无人执掌凤印,唯有为他分别诞下皇子的两个女人被封为夫人,携理后宫。一个是被拓跋珪灭了的匈奴刘显之女刘夫人,生皇长子拓跋嗣;另一个便是贺兰隽的堂妹,贺兰讷的嫡女贺夫人,生皇次子拓跋绍。
可听说归听说,任臻还是第一次意识到朝夕相处的拓跋珪原来也已成家立业,有妻有子,和他这孑然一身之人,全然不同。
贺兰宓见他神色古怪,却以为他是惧了自己,娇俏地一扬头:“怕了?报上名来,本姑娘便饶了你!”
任臻回过神来,上下一扫这小姑娘,毫不掩饰自己的蛮不在乎,大喇喇地准备绕过她:“不必饶。姑娘赶紧去告状。若是贺夫人不理,姑娘还可以直接告御状去。”
贺兰宓气地一把攥住他的袖子,撅起嘴道:“大胆贼子!本姑娘问你名字呢!”她年方十四,正是嫩地能掐出水的花样年华,却因为父亲的宠爱无所不为,任性至极,若是看上了谁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到手;若是看不上,则你掏心置腹也照样不屑一顾,全平城的贵族少爷都对这娇艳多刺的玫瑰花儿又爱又怕。此刻却眼也不错地盯着任臻,拓跋珪早就在宫里宫外推行汉化,所有男子皆需易辫着冠,然而眼前这陌生男子寥寥草草地裹着一身箭袖窄身的胡服,一头长发随随意意地束成一束,虽不是小白脸似的年轻斯文,五官却生的俊朗极了,肌肉分明的胸膛上若有若无地现出一道深浅刀疤,看着就是个上阵杀地的英武男儿,更何况能在皇宫里如此不修边幅的,想来非富即贵,也算衬地起她——对,她现在就是看上了这个男人了。
任臻天生痞性难改,虽然对她无甚兴趣,却不忍心对这小美人太绝,忍不住便要耍嘴皮子:“姑娘要我名字做什么?合婚问名还是纳彩啊?”
贺兰宓自不知道什么是和婚问名纳彩,在她想来,对眼了便在一起春风一度,不合了便再分开,横竖她们的婚姻将来都是被父兄掌控的,不求什么天长地久。闻言也毫不害臊,反偏过头望着他,明媚地笑道:“你先告诉我呀~”
拓跋珪听到此处,一语不发地扭头就走,内侍总管慌忙跟上,回到摩尼殿一语不发地坐等,又过了近小半个时辰,任臻方才姗姗而回,头上还顶着几片草屑树叶。拓跋珪以前就知道任臻时常不修边幅,如今见了却有几分刺心,声音倒还是四平八稳的:“怎这般迟?”
任臻愣了一下,见他手边还摆着一樽药油,便落座笑道:“我听说朝上最近多事,只以为你要耽搁许久,却不料你还是这么早过来。”
“ 不是我早,是你迟了。” 拓跋珪抬手摘去顶上落叶,“一直待在演武场?”
“可不是,练了大半天,累死老子了。我说你那些侍卫可真是绣花折头,招式漂亮,战场上怕根本不顶用啊。”
拓跋珪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这菩提树是御花园新植的,入秋以来最先落叶。”
任臻倒并非蓄意隐瞒,只是压根没往心里去,方才拓跋珪拐弯抹角地有意敲打,他也就没提,听拓跋珪如此说便道:“对,回来的时候确经过了御花园。”任臻有口无心,把贺兰宓也给唾沫横飞地说了出来,末了哈哈一笑:“你这小姨子倒少见的很,一点儿也不怕羞铁血霸神最新章节。还敢抱怨皇帝太忙,好久都没上她姐姐那去了,她陪着也无聊的紧——诶,你既然忙也不必赶过来。这药油让小英子擦也使得的。”
“好。”拓跋珪起身,将药油往随侍的小黄门手中一丢,当真抬脚便走。留下任臻一个人反应不及地呆坐原地,好半晌后才莫名其妙地怒道:“今天是吃错几次药了?!”
且说拓跋珪回了寝宫,也不传膳,自顾自地开始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然而不出盏茶功夫,他猛地抬手,将案上的笔墨纸砚轰然扫落,溅出满地的淋漓乌黑。
满室宫人齐齐跪下,俱吓地浑身发抖——拓跋珪自登基来一直暴躁易怒,难以捉摸,动辄问罪,所有人都是伴君如伴虎,但这半年来他除了小朝议事也少留宿于青金殿,性子也难得平顺了一些,宫人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恐惧了。
只有内侍总管贴身伺候,隐约猜度一二,却也不敢说,只能大气不出地俯跪在地。
拓跋珪阴沉着脸发怔,却是并未再发作什么,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贺兰讷的小女儿生的倒是极美。”内侍总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拿着一抹绢帕替拓跋珪拭去手背上的墨渍,一面竭力赔笑道:“贺夫人的妹妹,自然是美,就是年纪尚幼,说话有些不知分寸——”
拓跋珪调转视线,冰冷的目光与他对个正着:“去赤珠殿,把朕的这句话宣予贺夫人听。”
内侍总管明白过来,慌忙应道:“是,奴婢这就亲自去宣旨。”
当晚任臻越想越不得劲,总觉得拓跋珪是被那些嘈杂的国事烦到了才心情不好,自己好歹算是兄长,不该小孩儿般地置这等闲气,便遣小英子去青金殿探探风声,也是个低头示好的意思,谁知远远便被内侍总管一把拦下,朝灯火通明的宫房一努嘴:“皇上今晚不得闲,快别进去讨没趣了。”
小英子还是个半大孩子,哪里晓事儿,便瞪着眼道:“皇上在忙?那奴婢在外等着便是。”
其他几个太监便吃吃地笑成一团,有个年纪大位份高点的便伸指搓了搓他的脑袋:“那你得等到天光去了!皇上今晚召见了刘夫人——这可大半年的头一遭哇!”
“可不是,皇上龙精虎猛,又憋地久了,哪会轻易了事?”
“明儿一起,皇上准保神清气爽邪火尽去,咱们也可安心度过一日了。”
内侍总管见说的越来越不堪,忙清了清嗓子,止了大家的笑谈——他可没觉得拓跋珪今天发了这么一大通火,服了两颗逍遥丸就会立即心情好转。可当见到久违的刘夫人之时这位皇帝却又当真是笑容满面,对刘夫人嘘寒问暖,还夸奖拓跋嗣懂事乖巧,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鹣鲽情深的小两口。
小英子回去复命,气那班大太监笑话他无知,便加油添醋地把事儿说了一通,任臻听毕,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自语道:“我说是憋狠了么,这般气盛!” 心里却有些没滋没味的:拓跋珪是一国之君,行事自可随心所欲——而他呢,没有过去也不见未来,皇帝抬举他,他便是宫中炙手可热的头号红人;但若是不呢,他便是个断手残疾百无一用的废人,只要还困在这深宫内苑,便终须仰人鼻息、不得自立!
任臻腾地起身,抄起掌边药油掷给小英子,大踏步地朝外走去,小英子一愣,忙追着问:“大人哪里去?不,不等皇上了?”
“等他作甚。”任臻一摆左手,“我去演武场练功,指不定几时回来。”
任臻此去,当真耗了整整一夜,演武场当值的侍卫心中叫苦不提,拓跋珪却在次日卯时不到便遣走了刘夫人,自己踯躅片刻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前往摩尼殿,谁承想却扑了个空,听闻任臻去演武场彻夜未归他立即联想到了白天的事,心底恨恨地道:当年他也是伺候过来的,何曾见过任臻这般勤学苦练?从来是能偷懒一刻是一刻的豪门罪妻。
他却不知从前任臻年少轻狂,痞性十足,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一派无谓,又有叔明子峻辅佐跟随,他信他们用他们爱他们,打心眼里就不必有忧患意识。而如今呢,虽终日嬉笑啷当,本性却暗藏倨傲,他面上不说,心中却一直存着一根刺儿,绝难忍受自己受制于人,甚至有朝一日成为旁人的负累,自然是宁可卯足了劲吃够了苦也要重获新生独当一面。
拓跋珪暗中闷气,这一去就按捺着性子不肯再主动去找,谁知任臻也是个倔的,更坐实心中所忧,越发不肯低头去讨拓跋珪的好,如此一来两人便莫名地陷入冷战,十余日未曾通过音讯。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隔年半,拓跋珪重回椒房却只召幸了刘夫人,且在次日重礼赏赐的事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夜之间传遍六宫内外。众人之中心怀各异、有喜有忧,唯贺兰氏的反应最大。
拓跋珪一面遣旨夸贺兰宓貌美,一面扭头去宠幸刘夫人,贺夫人心头便有如压上千钧巨石,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暗示和压力?贺兰讷得知,却忙派人入宫,借探望之名与她相商让贺兰宓入宫,以固圣宠。贺夫人没料到这小妹偶一入宫便惹出祸事,见了娘家来人便皱着眉道:“我知道父亲之意是想让小妹入宫,可过美不祥,宓儿又太过骄纵,不是个安分性子,只怕入宫之后徒惹是非,皇上素来薄情,便是天仙也绑不住他多久,将来宓儿若得罪了皇上,贺兰氏必受连累!”
能被贺兰讷派来商讨此等大事的自是贺家心腹,可贺夫人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人。但见他其貌不扬身形瘦削,又总像直不起腰似地佝偻着背,时不时还咳声几声,病秧子似地往人群里一丢简直就再也找不出来。
此人名唤晁汝,汉人,因曾受贺兰讷救命大恩故而投身卖命,近来极受器重。此刻半睁不闭地双眼在贺夫人身上转了一圈,便拿话堵她:“娘娘固然想的长远,就怕国公爷却未必体谅,反而会认为娘娘是拈酸吃醋,不愿姐妹共侍一夫。”
贺夫人怒道:“我与父亲同为贺兰一族筹谋着想,在后宫与刘夫人多年相争也都为此,岂会如此小性!”
晁汝微一躬身:“娘娘在为母家着想之际,还是要先想想二皇子才是。”
拓跋珪父子情淡,膝下两个皇子,虽不过冲龄却都已被拓跋珪遣出皇宫,开牙建府,各自有一干扈从亲随。大皇子拓跋嗣稳重平和,虽然舅家匈奴刘氏已被拓跋珪所灭,却很得鲜卑贵族的拥护,就连掌握军权的卫王拓跋仪都对其另眼相看;二皇子拓跋绍有北魏第一豪门贺兰氏的支持,但从小顽劣不堪无法无天,时常被拓跋珪斥责,贺夫人没有亲自教养过儿子,却也知道他被外公惯成了什么德性,闻言便叹息一声:“我膝下唯有一子,自然也想他能够成大器——可如今朝中,看好拓跋嗣的大臣不在少数。。。”
晁汝应声接道:“娘娘最懂皇上,乾纲独断、圣心难测。满朝文武再支持大皇子,皇上不开口都是泡影。而只要皇上的心偏向贺兰家,时日漫漫,国公爷难道不会为外孙的将来殚精竭虑?娘娘也就后生有靠了。”
一番巧舌如簧,果然说动了贺夫人主动为皇帝纳妃——其实就如晁汝所言,拓跋珪既然发话,贺兰宓入宫也已是在所难免,她所能做的不过先人一步,还能博个好名声罢了。
这晁汝办完差事便匆匆出宫,回府复命,在宫门处交付腰牌之际正与入宫禀事的崔浩撞了个正着。崔氏父子乃汉臣中最得皇帝信用的红人,值宿宫禁的羽林郎们忙起身行礼,驱着晁汝也赶紧避到路旁。崔浩目不斜视地径直过了,然而行了数步,突然停下,转头看向那道瘦弱背影,忽问:“那人眼生的很,是谁?”
“赵国公府的家仆,来探贺夫人的。”
崔浩对宫中事务了若指掌,自然知道此时此刻贺兰讷派人入宫所为何事,便略点了点头,不做理会。
而背对着他渐行渐远的男子却缓缓挺直了佝偻着的腰,回首望向气象万千的宫阙楼阁,唇边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惨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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