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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每一次上课,黄玉蓉都期待不已又紧张不安,既期盼着时时看见他,看他是黑了白了?还是瘦了胖了?喜欢他在课堂上炯炯的眼神,喜欢他课下提各种直率而略显稚气的问题,也许根本就是喜欢他身上那种阳光的气息!可是又怕面对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即使他真的喜欢自己,可是自己会有勇气喜欢他么?他只是一个最低阶层的打工者,在世俗的眼里,他什么也不是!至少,就会让刘宏伟那帮人看低自己!还有,自己是个离过婚的女人,谁知道人家又会怎么想?再说,自己至少会大他十好几岁吧?男人大女人十几岁,那是佳话,叫做什么?呵呵对了,叫老牛吃嫩草。都是什么呀!黄玉蓉轻轻拍了自己几下,想不到越来越不正经了。脸不由得就红了,可是女人大男人十好几岁那算什么呢?没听说!黄玉蓉就泄气了。几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可是在黄玉蓉的脑子里,却绕成了一团分不清头绪的乱麻。对他的那种思念与关切啊,却一天天地堆积起来,在心底垒成了一道高高的墙。有天中午,黄玉蓉有意落在这批学员后面到食堂吃饭,远远地看到方斌的碗里,只有两个放多了碱的黄黄的馒头,一种撕心的痛疼就裂过了全身—她深切地理解了他为什么说“只等得起两个小时”,也许,这两个小时的上网费是他几天的生活费。想帮他,可又不知如何着手。

呜---北风打着旋儿掠过,卷起地上的纸屑枯叶,舞到半空,又飘然落下。秋到了!天,是一日更比一日凉了。昨天,老板给工友们发了两个月的工资,整整六百元,这是方斌流血流汗挣到第一笔钱。早就有个打算:拿了工资,给父母每人买件棉衣,给可爱的侄儿和外甥女各买一个书包,再给自己买件军大衣御寒。现在又多了一个牵挂----是的,在方斌的内心里,已经把玉儿当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亲人!想给她买个礼物,早已看好了,就是江城商场门口、高高挑挑的模特儿脖子上的那种围巾,羊毛呢,天蓝色的底子,淡紫色的浅条纹,简洁明快,大方悦目。虽然到如今玉儿在哪里、多大、做什么工作,一点也不知道,但方斌想象着她一定会喜欢,总会有那么一天,自己要亲手给她围在脖子上。黄昏,方斌下了班,骑着旧单车,哼着歌儿在大街上走。

“喂,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成衣摊前,人来人往,方斌正停了单车在和老板讨价还价,又进来了几个人,围在四周指指点点,街道很窄,摊位很小,人一多就有点挨挨挤挤地,方斌也没在意,两手拿了一件青色两面穿的棉衣爱不释手---给父亲穿很合适。

“个婊子养的,憨贵!走!”后来的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了,方斌还在胸前比比划划,“老板,再少点?”

“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要喝西北风了,”女店主不耐烦地从方斌手上拿过衣服,鄙夷地说:“没看到过你,大男人一个,小小气气的。”方斌就涨红了脸,伸手到裤袋去掏钱,啊---方斌头一下子就大了---放钱的裤口袋被剪开了长长的一条缝,放在里面的几百块钱早已不翼而飞。

“小偷!抓小偷!”方斌下意识地捂了口袋冲到门边大声地喊,邻近的店员顾客闻声围了过来。

“不用喊了,他们早走远了。”女店主一边往衣架上挂衣服,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谁?”方斌一怔,“你是说刚才看衣服的那几个?”

“是啊,”女店主头也没回,“一进门我就看他们不地道,偏你不小心。”

“你知道他们是坏人还不提醒我啊?”方斌沮丧得难以自抑,辛辛苦苦两个月的报酬,还没有焐热,眨眼就不见了。

“噫----”女店主偏了头,毫不客气地说:“你才有味呢!你请我当保镖了?”戴满金饰的胖手一挥:“走走走,我还要做生意呢!”旁边就有看客啧啧赞叹:“个婊子养的,好快的手脚!”方斌脸皮薄,含了两泡泪水推起旧单车踽踽独行,身后传来女店尖刻的骂声:“看他那宝样,早点痛痛快快买几件衣服,把钱花光不就没事了?”

繁华的大街上,车流人影,穿梭而过,闪烁的霓红灯,织成一条流淌的河。方斌踟蹰着,泪水终于还是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脑子里木木的,两脚机械地向前走着,一遍遍地埋怨自己:我怎么那么傻,那么不小心啊?

“找死啊?个婊子养的!”一辆福康车“嗤”地一个急刹,硬生生在方斌的自行车前边一指宽的地方斜斜擦过,长头发司机摇开车窗开口就骂,方斌仿佛痴了一般看着前边,对他的恶语相向充耳不闻。福康车见没对手,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娘,你还好吧?你的腿还痛吗?天又凉了,记着贴膏药啊?。。。爹好么?还咳嗽么?让他少抽点烟啊?。。。狗娃子听话吧?早上是你给他做饭吧?你别老惯着他。。。我在这儿很好的----”方斌怔怔地倚着旧单车,停在电话亭边听人家打电话。电话亭很小,刚好容一个人,插卡,路灯昏暗,看不清说话人的脸,只见他脚边堆满食品袋,黑乎乎的光脚上套一双破凉鞋,晚秋的夜风一吹,浑身打颤。

“嘻---嘻---你打吧----”静静地站了好久,说话人终于感觉到了方斌的存在,不好意思地回头一笑,方斌分明看到一张胡子拉喳、蓬首垢面的脸,猛地楞了一下,只见他笨拙地把话筒往上面一挂,没挂稳,又掉了下来,晃晃悠悠的。弯腰提起一个个的食品袋,谦卑地笑着,轻手轻脚地走了。方斌注意到他没有抽卡,有点奇怪,走上去拿起话筒,眼睛就凝住了:磁卡机上空空如也!也就是说,这个孤独的流浪汉,在凄冷的秋风里,对着话筒,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个多小时!一种对生命的渴望重重地撞击着方斌的心。是啊,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尚且惦念着家,惦念着父母,惦念着儿子,尚且安慰家人说,在这儿很好,自己算什么呢?不就是被偷了两个月的工钱么?留得青山在,依旧日长春!吃一堑,长一智。方斌浑身火热起来,狠狠地擦干眼里的泪水,飞身跨上自行车,向工棚驶去。风在耳边唿唿地吹着,情不自禁地就想起玉儿。此时此刻,她睡了么?她也会偶尔想起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么?路过倦飞鸟网吧,远远地亮着灯,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

“小梅,我今天没带钱,”方斌把住车,“想上上网,你看行么?”方斌停下自行车,对在门口纳凉的网管小梅说。

“行啊!”小梅宽厚地一笑,“我们老板早说了,只要你来,有钱可以上,没钱也可以上。”顺手递给他一杯热茶。方斌鼻子一酸,心口暖融融地,握茶杯的手就微微有点抖。打开信箱,先动手作了个贺卡,又写了信,一起发给玉儿。</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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