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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盛夏的暑气不再那么逼人。微微的东南风吹过,刚从酷热中缓过气的树叶沙沙响。小湾村的西边,散落着一百多户人家,已经有烟囱冒出炊烟,炊烟斜着寥寥向上,消散在空中。村的东边,沮漳河转过一道弯,悄悄的淌过,微微的波浪反射着夕阳,闪耀着金黄的光芒。偶尔的狗吠声和鸡叫声无不说明小湾村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庄,但这一切被一些叫喊打破了。
“打他,打他,打他……”村西头的榕树下,一群小儿拍着小手不停的跳着喊着。
圈子中间,两个男孩搂成一团,喘着粗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把对方摔倒在地。这两个男童大约十岁左右,其中一个较为壮实,而另外一个则瘦弱点。两人的摔跤已经到了白热化,瘦弱的小孩明显气力不支,两只小脚往后滑,在地上划出两道痕迹。壮实的小孩则一步步上前,突然他腾出一只脚,绊住瘦弱小孩的双腿,瘦弱小孩再也支撑不住,往后倒去。壮实小孩趁势压上去,让瘦弱小孩无法翻身。
“小三,你服不服?”壮实小孩用力按住瘦弱小孩,喘着气喊道。
“不服,不服,明天我们再比过。”
壮实小孩哈哈一笑,从地上一跃而起,笑道:“你都被我摔倒了七八次了,还不服,明天比就明天比!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小三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摔倒你。”
旁边的小孩都用食指刮着脸,叫道:“羞不羞啊,被摔倒这么多次了,还要比。”
小三倒也光棍,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不羞,不羞,我们接下来玩将军打仗的游戏吧,今天轮到我当将军了。”
“不干不干,你摔跤老是输,怎么能当将军?”小孩们叫嚷道。
“诸葛亮又不会摔跤,怎么当将军了?”
“诸葛亮不是将军,是军师。”
……
一群小孩吵吵嚷嚷的往河边跑去。
此乃明季万历四十七(1619)年,小湾村隶属于荆州府江陵县。小湾村全村的男人基本上姓林,小三名叫林纯鸿,在家里排行老三,小名就叫“小三”。刚才那个壮实男孩就是小三未出五服的兄弟,名叫林纯大。据村里的老人说,洪武爷的时候,林家的两兄弟从南昌府来到小湾村定居,所有姓林的都是两兄弟的后代。现任族长就是林纯大的爷爷林国茂,亦担任里正之职,由于处事公正,村里的威望相当高。
小湾村的男人大多以务农为生,农闲时在沮漳河或者湖泊里打打鱼,女人们大多都会纺纱和织布,赶集之日,便拿到县城去卖,也能贴补家用。所以,小湾村虽然并不富裕,但平平安安,日子还算顺当。
“娘,我回来了。”小三满身尘土,一回到家门口就叫道。然后冲向家里的水缸,抓起葫芦瓢,舀了冷水让肚子里灌去。
小三的母亲李氏听见声音,连忙出来,拉住小三的手,责怪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你别喝水缸里的水,要喝煮过的开水。”说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小三。
小三嘿嘿笑了笑,接过母亲手中的碗,继续喝下去。
母亲拍着小三身上的尘土,絮叨道:“又跟别人打架了?要你别打架,你看,手臂都被捏红了……”
小三没有理会母亲的埋怨,兴奋的说道:“娘,我今天当将军了,铁头和大壮他们都听我的话,我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村里的狗都被我们撵得到处……”
小三突然停顿下来,他发现母亲怔怔的盯着他。
“娘,您怎么啦?”小三抓住母亲的手,摇晃着问道。
“哦,当将军好,当将军好……”母亲随口敷衍道,“今天娘要你背的《鲁仲连义不帝秦》,你背熟练了没?”
“早背熟了,娘您听:‘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
“好了,好了,娘知道了。”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娘,爹和哥哥们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你爹他们去县城卖鱼了,应该快回来了,回来我们就吃饭。”
“吃饭啰,吃饭啰……”小三欢呼道。
月上树梢,小三已经在屋外的凉床上进入了梦乡。荆州府夏天太热,一般人家都在屋外乘凉睡觉。自从父亲和两个哥哥回来后,小三就缠着大哥问如何摔倒大壮。大哥被缠不过,教了小三一招,小三才满意入睡。但父母和两个哥哥还未睡,依然在谈论事情。
“他爹,三百多斤鱼怎么才卖了一百多文啊?”母亲摇着蒲扇给小三驱赶着蚊虫,问道。
“卖鱼的人太多。”父亲林德文的话很简短。
“天气闷热,湖里的鱼死了不少,到处都是卖鱼的人,再说我们江陵县谁家不打鱼啊,也没有多少人买。”大哥林纯知补充道。
“听说今年税使还要加税,年底还要交租,这可怎么办?”母亲想起往年的税吏的骄横跋扈,不由得担忧道。
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二哥林纯仁说道:“要是能把鱼卖到鱼少的地方就好了。”
父亲摇摇头,说道:“不成的,鱼会烂掉的。再说一路的卡税、门税交下来,就赚不了多少钱。”
一家人也商量不出什么来,只好不去想交税的事。
“他爹,辽东真的败了?”
“败得特惨,陈狗子九死一生逃出辽东,一条胳膊废了。”父亲埋着头,眉头紧锁。
“怎么就败了呢,也不知……”母亲在父亲的眼神下欲言又止。
大哥林纯知已经17岁了,本能的猜测父母有心事,但又不敢问。以往一问,父亲就发怒。二哥林纯仁才14岁,还不知道辽东在何处,只问道:“陈狗子就是前几天的那个陈叔叔吗?他也怪可怜的,怎么不让他住我们家里来?”
“二弟!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说起陈叔叔。”大哥大声训斥道。
林纯仁被大哥的怒斥吓了一跳,惊恐不安的望向父亲。
林德文剑眉倒竖,虎目中露出一丝精光,冷声道:“你大哥说得对,不要向任何人说有人到过我们家!”
父亲的表情吓得林纯仁不敢再说话,把疑惑埋在了心底。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安排在山里也不错,那猎户也信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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