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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权人会宣布结束时,白来章忙站起来大声说:“各位,我厂在法院的食堂里准备了午餐。请大家不走了,去喝杯淡酒。”与会人员开始散离法庭。庄维骥讥笑地说:“白厂长真尖当,一包烟都舍不得。”白来章滑头地说:“我现在开支一分钱都要接受法院和债权人的检查,我敢擅自作主吗。”一名债权人奚落说:“庄主任啦,几千万都摇了,还想讨一包烟,一个好人做到头吧。”他是个个体户,叫常纪登。是改革开放把他从农村脱颖出来,成了南桥街上的闻名大老板。他就是靠收购贩运黄麻起家的,在南桥街置房地产,把一家人的户口都转到了南桥街,真有门径。在运销麻中与麻纺厂接上业务关系,一年要销给麻纺厂二三万担麻,要占他运销量的百分之七十。麻纺厂的业务员也没少得他的好处,什么新上市的大米、小榨香麻油,年底还有鲜鱼、鸡鸭、炒米糖、糍粑什么的,比供销社的生意做得活。可惜这样的好景不长,三五年流星一样地就划过去了。然而,厂方因现金流量紧缺,便拖欠了常纪登的麻款7万多元。这7万多元可是常纪登的家底。这一泡汤,常纪登一家只能在街上吃青石板了。他抱着鱼死网破的最后一线希望,在南桥法庭起诉了麻纺厂,通过强制执行,获得了一批积存的麻袋。他又钻进县粮食储备库,给关键人以好处恩惠,5万元的麻袋脱本卖出4万元,尽亏1万元。还有2万多元,按法院裁定给他一堆废铁似的机器,他没有同意接收。这笔如下的欠款就成了历史呆帐摆在了麻纺厂的会计帐上。这次,他是充分相信法律侥倖来申报了债权,可一听审计报告,又是望水杆子了!常纪登这么多年在商海和世面上闯荡,没少学了市场经济的见识,就听说法院和审计会计,有人得了麻纺厂的好处,他们果然没有站在公正立场上替债权人争回一分钱。便阴一句阳一句地又挑逗说:“庄主任几千万能吃顿饭,应该是满足的。到时候,你喝一口酒值几万。我那一口酒只值几块钱呢!价值规律啊!”庄维骥风趣地说:“你常老板别笑话我了。我几千万得不到一分,那你一厘也得不到了。我们都到酒桌上去找回损失吧!”常纪登生得一双彻亮精灵的眼睛,头发也开始秃顶,忙诡秘地说:“庄主任,我给你说正经的。你反正是国家的钱,可我是私人的血汗钱!你主席给我们多说几句话,给多给少也是麻纺厂的一个心意,也服服我们的气。”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庄主任,白来章他们已经把法律和审计的嘴涂得蜜甜了。还有谁替我们说话。”他们是边出门边交谈,庄维骥听他这么说,脑里一振,心想他白来章能买通他们,我庄维骥就不行?!忙大声嚷:“看谁敢不依法办事!”常纪登忙制止说:“小声点,你这人怎么这般轻浮。”又轻声地说:“他们是吃了原告,吃被告的,得罪不起。等我把证据掌握足了,我们再一起来告。不信我们告不到他们。”庄维骥认同地显露笑意。前面,白来章正在招呼客人们,热忱地说:“请不要走了,食堂就在这后面。”

麻纺厂的破产清算工作就象凉飕飕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苟直万、王红梅等人召集起一二十人来到镇政府上访,要求听取破产工作的有关情况,增强民主参与意思,增加透明度,正准备去下面责任片了解如何落实彻底撤除总支的曾国超,却被上访者牵扯在了办公室里。曾国超耐心地说:“破产清算是项艰苦细致的工作,不是象我们想象的,就能一刀斩断乱麻的快疾。只要按照这种思路走下去,是会达到你们的要求的。”苟直万火炮地说:“曾书记,你别骗我们了。破产也是个野机巴白,审计也是个野机巴白。过去厂里亏空2000多万,就一算盘摇了。也没有说是谁的责任,也没有追谁的法律。这不是明明的袒护和怂恿吗!”曾国超尽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解释说:“亏损的原因很复杂,过去你们是县里管,厂长也是换了一任又一任。至于涉及某个人的经济问题,只要有证据,我们镇委是决不姑息袒护的。法院也承诺了,谁犯到哪就办到哪。”王红梅急切地插话说:“还说过去的做什么。就说眼前的,他们还在拿我们的钱打漂漂。”苟直万顿时火冒三丈了,伸着手指说:“这个白来章,真是个败家子,麻纺厂就败在他手里。他口口声声没有钱,进宿舍的路拉两车砖渣铺铺都没有钱,却借招待法官的名义,到县里的什么‘威力’酒店嫖婊子,一个晚上花掉四五千。这是事实,你不相信你去查一查,看你惊不惊奇。那些带着国徽的正人君子也去嫖婊子,未必婊子比他老婆干净些。你看那些人的品德良心都让狗吃了不成。我们上10年了,没有得到厂里一分钱,他们一夜就嫖掉四五千,闻所未闻啊!”曾国超看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说他们都在气头上,也不好拦截他们。又有人说:“他们有钱,他们尽管有力气多嫖,只要老婆不去追纠。就是不能花我们工人的养命钱。”又有人插着话:“白来章那个没有来性的老婆,这次醒悟了,和他闹了一个通宵。只差到法院离婚了。”苟直万又说:“当然,这事您也没有参加,我们只是希望您真正按照三个代表去做,去管好那班人。把这件事向我们有交待。”王红梅突然悟到什么,狠狠地说:“光交待不行,要把钱退出来。我们不要白来章搞破产,让我们自己去搞。”她是想只要白来章再不是麻纺厂的厂长,他在家里再就不会作威作福,欺侮老婆,欺侮咱女人了!曾国超见他们要诉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才说:“我已经听清楚了,归纳是这么几个问题,麻纺厂的亏损不明,帐务不清,还有人用公款嫖娼,还要更换留守班子牵头人。嗯,有的问题,我刚才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了,只不过我重复一下。我们的前提是依法破产,你们如果连法律都有怀疑, 我这个镇委书记就更没有办法了。我不能超越法律,法律是全国人大制定的,是根据全国的情况制定的,必须依法办事。有了这个前提,审计报告也是依法进行的。据我所知,审计事务所是有法律资格的。在目前没有白来章确切的违纪违法事实,是没有理由更换他的。他也是经法院裁定的破产清算组的成员,组长是镇里的毛书记。清算工作不能等同于企业过去的生产管理工作,不是白来章一人说了算数的。必须在毛书记的领导下依法进行的。至于有谁用公款嫖娼,如果查证落实,是要严肃处理的,请你们放心,纸是不能包住火的。”他说得激动起来:“我最后也奉劝你们一句,不要怀疑一切,什么都是野白。”苟直万又紧逼着说:“曾书记,那你说嫖娼的事几时向我们有个交待。”一直在一旁不作声的吴逸洲,觉得他们简直是在逼迫人,便愤愤地说:“哪有象你们这样逼着领导象逼犯人似的。曾书记已经答应你们的要求,具体时间,那谁说得定呢!”曾国超却觉得不说时间,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再说这事也非同小可,便说:“顶多一个月以内吧。”

劝说走了苟直万他们,曾国超就对吴逸洲说:“吴主任,你给毛书记打个电话,让他下午赶回来,说我四点钟在办公室找他。”根据苟直万他们反映的情况,曾国超猜想会不会是毛绪纶他们几次上县时去了按摩室,或者被公安部门抓住了,罚款5000元。因为,破产的事交给毛绪纶在全权负责,他应该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也后悔上次的暗示不应该,真要有嫖娼的事自己也有责任。曾国超按照计定的时间,从乡下回镇机关,刚好4点差几分。毛绪纶也刚好从乡下回来,见了曾国超,便喊:“曾书记,说您找我有事。”曾国超说:“来,到我办公室来。”挂有镇委书记招牌的办公室,与党办就隔着一间档案室。镇长办公室和政府办公室等机构,在它对面的一栋房子里。人大办公室和政协联络处和党办是一栋办公楼。它们中间隔着走道和两排葱郁的樟树,还有花坛。毛绪纶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在经济发展办公室里有一张办公桌。他从对门走过来,进了曾国超的办公室。曾国超平淡地说:“你把门关上。”毛绪纶见曾国超的神情庄重,知道没有重大事情是不会单独找他的,更不会让他把门也关上的。他难得去猜测是什么重要事情,反正马上就要见分晓了。毛绪纶自己在对着曾国超办公桌的椅子上坐下。曾国超甩给他一支烟,俩人各自点燃。曾国超放下打火机,吸了几口烟,端庄地说:“你今天去李沟总支,他们的情绪么样?”毛绪纶汇报说:“他们觉得要撤就撤干净,这样悬着,工作压力还是在总支,总支又没有了财会自主权。有的还说,干脆连总支的位置和房子都卖掉算了。一心无挂岸,免得死灰又复燃。”曾国超似乎在听他说,却又突然说:“今天一早,麻纺厂的老苟他们又来了。你说他们来反映什么?”毛绪纶忙警惕起来,觉得这才是曾国超找他的主题。他是麻纺厂破产清算的组长,在他的脑中始终绷着破产这根弦,绷着麻纺厂这个弦。他也清楚,随着清算工作全面展开,必定会塘干鱼跳的。就抢先说:“肯定是要我们加快步伐啰!”曾国超用锐利的看着他,说:“不对。他们说白来章用公款嫖娼,花了四五千。还说他老婆和他吵了一夜的架。你听到说这事没有。”毛绪纶不以为然地说:“他们这些人啦就喜欢咋几口。他苟直万不象个好色之徒嘛。白来章不可能有这么回事。”曾国超沉重地嘘了烟气,肯定地说:“他们说得有根有据,要镇委立即查处。你看在破产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一查白来章,对破产工作肯定会有影响,对全镇的企业改革也肯定会有影响的。”毛绪纶阉灭烟头,丢在烟灰缸内,若有所思地说:“会不会是这么一回事。胥庭长他们没有要我们请客,我们就接他们在薇丽酒店洗了桑拿。后来,他们又把破产庭的严庭长也通知来了。那也只花了1000多,我也洗了的。”他说着脸上有些发燥了,心里有些发怵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如果立场不坚定的男人,有邪心的男人,是经受不住小姐的那揉那摸的。”他说这话时,目光里反复呈现出了那朦胧迷离的情节。曾国超忙追问:“他们说的是薇丽酒店,就在那里桑拿。桑拿按摩关在那小黑房里,还有什么不嫖的啰。”毛绪纶定过神来,坚定地说:“这就不知道了。反正各在各的房里,不知道他们嫖没有。反正那桑拿花去了一千二三元。白来章手里没带这么多钱,还让我贴了600块的。”他认真地瞪了下曾国超,又说:“这事好说,一查当晚哪个房间的花了多少钱就清白了。标准按摩每个钟是50块,特殊服务是250块。再加钟点,每个钟时百块。只要一查就清白了。”他这样反复说:“清白”二字,是想把自己说清白的。曾国超深层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有法院的庭长在场。如果把法院的事捅穿了,就麻烦了。你的破产工作就不会那么顺利了。”毛绪纶听他这么说,心头松了口气,点着头说:“这倒也是的,才和法院的关系接近。我们说怎么办他们就怎么办。对了,我得向您汇报,事前给立案庭他们几个人3000块,给破产庭他们几个人5000块。”曾国超仿佛懵懂地说:“你们就这样给的现金?”毛绪纶重复地说:“是现金,是说给他们点费用,哦。后来,还给胥庭长买了个2000多元的彩信手机。”曾国超用审视的目光说:“都是麻纺厂的钱。”毛绪纶说:“是白来章借的。以后再从变卖资产中列支的。”曾国超说:“我看是不是把这几笔开支摆到镇里来,放在麻纺厂,情况复杂,搞出乱子来不好说。镇里以后适当的时候再找厂里收一笔什么费,再来冲销。”毛绪纶听他这样说,心里很感激,觉得他是个圣明的领导。忙说:“只要说摆到镇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曾国超又觉得不妥,又说:“也暂不要摆到镇里,就作白来章个人借的放在他手里,以后有机会再作处理。”他这样安排也出于无奈,也许给事情留了一条退路,也许是上书告乖了他。

就在毛绪纶左思右想,琢磨着桑拿的事怎么让麻纺厂的职工知道的日子里,他的结论是白来章一定是找老婆要钱或酒醉关不住嘴,把这事给抖出去了。否则,他老婆不会给钱,让他还给我的。其实,我又没有逼他还钱,这个白来章又何苦来着呢。这事尽管有点说不出口,但毕竟是为了企业,为了安置职工,在心里撂了几天也就过去了。然而,心里过去了,事情并没有过去。不仅是曾国超要向苟直万他们交个明白,是县纪委派上官俊和小牧来南桥办案了。镇纪委书记徐以铭接待了他们。上官俊没有说是来办案的,他要和曾国超单独谈。上官俊很正统地说:“南桥麻纺厂的职工连名给县纪委写了上访信,还给县委彭书记一封。彭书记亲自作了批示。今特来,请南桥镇委和您曾书记支持配合。”曾国超很坦然地安排接待和协助县纪委的办案组,自己却不声不响地一车驶进了县城,找到彭训奇的办公室里,向彭训奇汇报了麻纺立案破产的苦衷和上访信的事实。他恳切地说:“现在正是麻纺厂破产攻关的关键时期,处分南桥的几个干部无关紧要,就是涉及到县法院,那影响就大了。能不能等麻纺厂的破产终结后再查处。”彭训奇端庄而威严地说:“国超同志,这是大是大非问题。这件事不能向职工和社会有个明白的交待,你的麻纺厂的破产工作进行得下去嘛。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了,上访信的言词多么恳切又多么严厉辛辣,真令人深恶痛绝啦。上面有我的批示,田隆生那么棵大铁树都被扳倒了,你还顾忌什么!”也许曾国超被彭训奇的巍然正义气慨给怔住了,便不再求情说好话了,而是聆听着彭训奇的指示。彭训奇趁势威严地说:“农村税改仍然是我们各级党政的头等大事。前段,我县取得一定的成果,但还要继续深入的工作量还很大。省里还将组织检查验收,那是随机抽的。抽到哪个村就是哪个村。当前的总支撤去工作要落实,要真正撤庙赶和尚。还有,有的村清退兑现不到20%,一定要想办法筹资结帐。”曾国超听着他的话,觉得第一项工作有工作量,第二项工作基本到位。再努一把力,可以完全接受省里的检查验收过关了。就表态说:“彭书记,请您放心。南桥的工作,决不给大县拖后腿。只是我在想,现在工作起来,是象您批评的,似乎有点思前顾后了。”他自我检讨了一句就打住了,也许是前年的上访信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也许是随着年龄增长办事更稳重了,还也许是因个人问题创伤,改变了他的性格。本来就不该上县的,就为了这点小事,还专门耽误县委书记的宝贵时间,真不该。彭训奇不知道他在心底忏悔,进一步说:“办事欠思考不对,优柔寡断同样不对。你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曾国超一个抿笑,便愧疚地说:“就是想单独向您汇报思想。”彭训奇技巧地说:“呔,全县要都象南桥的工作这样主动,大县就不要我*那么多心了。”曾国超用过来人的口气关切地说:“您要注意身体。看上去您精神很好,但脸像象瘦了点。”彭训奇爽朗地说:“瘦好啊!”俩人都惬意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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