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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沟总支座落在沙洪公路边,一栋两层的楼房,和两栋平房构成一个四合院落,被围墙内外挺拨葱郁的水杉拥抱着,门前尚有一条清滢的小河。经过昼夜的自然净化,院落的空气,格外清鲜,晶莹的露珠徐徐飘舞,湿润了干枯的地面,湿润了黄萎的禾草,湿润了人们的心田。如果不是公路上过往车辆鸣笛,行人的躁动,仿佛这个小院落是山间庙堂,幽静养社的圣地。院落里已经有几个日子没有吹烟,从附近村里雇来的一名通讯录,负责守电话和送通和的年青伢,还坚持在这里守着,守到整个院落易主。因为,昨天常纶杰当着曾国超的面,半玩话地说:“三畏这伢蛮机灵的,您曾书记能带在身边,再好不过了。”曾国超只是望着这个满脸堆聚着稚气让人喜欢的年青伢,没有任何表示,以无声回绝。也许三畏还抱着这一线的奢望在坚守了昨天的最后一夜。在他用温暖的井水洗过口脸,去桥闸路口吃早点的时候,常伦杰骑着自行车来了。随后,曾国超、毛绪纶等坐着小车来了。何松轶老板开着辆客货两便的的士头来了。常伦杰在院子里喊了两声“三畏”,不见人影,便自言自语地说:“树倒猢狲散啦!”这时,三畏提着几个包子,油饼来了,将它放到电话机旁。这是他用自己荷包的钱买的留着最后的想念吧!就平静而明智地对常伦杰说:“常书记,我爹让我今天回去帮他卖中谷。我走了。”常伦杰没有注意到他那依惜的目光,就点了下头,又去招呼镇里来的领导,又去招呼何松轶,并热情地说:“有包子、油饼。过去吃。”他们说:“过早来的。”常伦杰掰开一个包子,肉馅突出,油汁溢出,美味芬芳,让人垂涎。常伦杰嚼着嚼着说:“还去吃一个。不吃,也是浪费。”何松轶去拿了一个,没有掰开,便大口大口地咬着吃,油汁溢出了嘴边。常伦杰逗趣地说:“何老板,这是肉包子,什么叫肉包子,肉包子打狗,有这么一句俗话吧!”在场人都乐得开心地笑了。笑声淹没了纯朴的年青伢—三畏!

经过短暂的聚集,常伦杰招呼大家进会议室。几个破旧的办公桌拼成的会议大桌,大家围桌坐下。毛绪纶翻了下面前的一叠合同书等资料,对身边的曾国超说:“开始吧,曾书记。”曾国超点了下头,毛绪纶端庄地说:“这几天来,大家做了很多工作,使我们甲乙双方能高高兴兴地美满的坐到了一起。看,根据昨天曾书记的安排,这时就签定正式的转让合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房了。我还是先把合同念一下。原后由常书记与何老板签字生效,进行交接。财政所的强会计来了的,现场收钱,进入财政。”毛绪纶说完,正翻合同要宣读。何松轶急性子说:“毛书记,这合同我们双方都看过不少遍了,修改不少遍了。我只有一个心愿,说出来看中不中,好在曾书记也在场。我这人做生意是最讲忌讳的。30万的这个数字不顺耳也不顺口,不如改成28万。”常伦杰正欲拦住他的话,嗫嚅着嘴,毛绪纶在桌下拌了下他的腿。继续听何松轶说:“俩八俩八!我们双方都发,该多好。”曾国超听着,心里恼怒,纯属无稽之谈!毛绪纶俨然说:“何老板,这我们双方昨天都说定了,你今天怎么又变卦了呢!我们从40万,一让再让到35万,再让到30万。怎么能再减2万呢!”何松轶说:“昨天回去,人家都说我做了一笔憨生意。有钱的人都在向城里发展,投资城镇,你却把钱往乡里甩。我跟他们说,我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我要做这笔憨生意,你们管得着么。说心里话,钱多钱少我不在乎这一二万块钱。我这人遇事就图个吉利。我中午请各位领导父母官在这里喝个祝贺酒,少2万你们也无所谓,就算我讨个酒钱吧!”生意人说得多冠冕堂皇。常伦杰愤愤而耿直地说:“何老板,你也狮子大开口,太贪心了吧!一个酒我就是2万。那我中午接你喝酒,你再加2万,32万行不!”何松轶又变换了骗术,不冷不热的说:“常书记,这房子这位子现在还是你姓常的,中不中你有权决定。”常伦杰怒了,愤然地说:“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院落,要不是上面逼着卖,要是真姓常,我才不愿卖啰!”何松轶又换成讥讽挖苦说:“那你就在李沟当一世的书记,常书记,眼光要放远一点。曾书记,毛书记的位子还等着人去接呢!”曾国超有点听不过耳了,威严地说:“老何,这些二调子话就不必说了。你只看是不是真心想要,我们可不是来和你逗圈子的。”何松轶反质问地说:“我不想要。三番五次的找你们干什么,我又不是没有事做的人。”然而,常伦杰忙说:“是真要,那你带来的钱呢?”何松轶便慢悠悠地象老先生斯文一般拉开黑皮包的拉练,拿出个大电话通讯本,翻出夹在内面的存单,用右手举着晃了下,傲气淹没人地说:“钱就在这一张纸上,一叠一叠的现金带在身边多麻烦,又不卫生,票子上不知道多少细菌,还是那么俱诱.惑力。”曾国超对何松轶的印象是太较劲的生意人,不是干脆利索诚信的生意人。必须有相应对策,便说:“何老板,我们都是爽快人,一口一杯,不中你刚才的。也不中我们昨天的。你说八字吉利,我也觉得吉利,我再加一个八。你看怎么样?”何松轶不解地说:“再加一个八是什么数。”大家的目光高度地集中到了曾国超的身上,他一个数一个数地说:“二十八万八!”何松轶没有作声,而且左右望了下身边的两个助手,然后说:“还是曾书记,领导英明。我就不好再说别的话了。”大家还没有服气,在不时地窥视着曾国超,窥视着何松轶。

有人以为何松轶要收拾提包走人呢,只见何松轶又翻出那张纸,展开递给对着他坐的曾国超。曾国超接过一看,是一张南桥信用社开出的现金支票。再看看小写金额是288000元。曾国超象是遭人戏弄了一番,人格受到莫大的侮辱。然而,他忍辱的是撤总支维护税改大局的大事为重,按招商引资的作法,是筑巢引凤,白白送人呢。只好用冒火的目光扫了他一下,又立刻熄灭了目光中的火焰,望着何松轶,淡淡一笑说:“何老板不愧是爽快,一口一杯啊!”他又将支票递给毛绪纶。毛绪纶细看过,大小写都是288000元,见曾国超已忍了,想到美国炸中国大馆也忍了。这才装得高兴地说:“88,发发!288000元啦。”他又递给侧面坐的强会计,说:“强会计,收下入帐吧。”毛绪纶在主持着签字,强会计在认真辨认支票的真伪。毛绪纶说:“下面是甲乙双方正式签定李沟总支的转让合同,甲方由常伦杰代表签字,乙方由何松轶签字。”双方在一式三份的转让合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常伦杰写得那么沉重,何松轶写得那么轻漂。最后由南桥镇司法所项所长公证,他宣读了公证书,并签字盖章。常伦杰让原总支的薜会计将保存如新的原李沟管理区的一个土地证,三个房产证交给何松轶查收。合同约定,转让过户手续由乙方办理,并承担一切费用开支。李沟总支的土地是划拨的,只给当时的队集体补了千把块钱的青苗补偿费,房子的砖瓦过去队集体的窑厂送来的,不要钱,泥瓦工、木工,也是作水利工从农民中摊派来的,门窗屋檩等木料是砍的河坡边的以总支名义栽的水杉。李沟总支,行政上称管理区,其院落的建成没有花去超过10万元的现金,这都是在帐上记着,有帐可查的。现在买了288000元,按说是赚了大钱的。然而,从交房产土地证的那一刻起,甲方人员就盯着那些证件,看着何松轶欣喜地一一翻看着,又一一地塞进他的黑提包里。他们失落了,见景生情的感情失落了。李沟总支再不叫李沟总支了,再不姓“政”了,而是姓何了。何松轶让助手去路边小馆,叫来了两桌菜肴,又将会议桌拆拼成两桌。常伦杰和总支的陆续来到的其他几个人,不能再象主人样的支派别人了,邀请客人了,而只是垂手一旁,听人吆喝。何松轶忙邀他们入坐,热忱地说:“曾书记、毛书记、常书记,您们坐!这里永远是政府的,永远是你们的。你们不要象做客样的,那般谦虚。来呀!”越是何松轶这么明白的说,甲方人的心里越不是滋味,越象是尖刀子在戳他们的胸口,狠痛不流血呢。他们机械地坐到桌边,一盘煎鱼块端上桌来,一盘大块的酱剥肉端上桌来,还有什么炒鸡蛋、青菜、萝卜汤、蒸鱼等。何松轶的助手过来举瓶倒白酒。何松轶举杯剪彩开席,大家共同呷了一口酒。常伦杰就觉得辛辣辣的,没有了往日的醇香。他忙用筷子戳了点蒸鱼伸进嘴里。何松轶见常伦杰不象乡干部们那样狼吞虎咽的,也不象前天在总支部那样主动热情地敬酒邀客。就举杯说:“常书记,我们俩干这半杯。”杯子是一次性的,能盛一两八钱酒的塑料杯,一半也是9钱。常伦杰恹恹地说:“刚吃包子,肚子饱着,不想喝。”何松轶豪爽地说:“我还不刚吃包子的。来,喝。”可是常伦杰迟迟不举杯,何松轶只好放下杯子,说:“你是心里放不下,没有食欲。”常伦杰精神地说:“不是。你看你家里喂养的很乖的狗被人当你的面杀了,让你吃它的肉,你是觉得恶心,还是觉得香喷。你能吃得下么。”

此情此景,曾国超忍痛割爱地说:“何老板,我们喝一口,祝你生意兴隆,为县委提出的做水章作贡献。镇里几个领导准备抽个时间去上海的大县水产品一条街上看望你们这些为家乡作了贡献的水产品运销老板。”何松轶和曾国超碰了下杯,喝了一大口,兴致勃勃地说:“对总支的这个院子,我已经设想好了。创办一个水产品超市。”曾国超肯定地说:“何老板,有眼光,有气魄啊。你这个水产品市场,不仅是大县南部的,还是荆州南部的。我说,你还可以办成湖北南部的,发展壮大成鄂南水产品超市,还要配套建冷库,打季节差,储藏增值,搞初始加工,申请注册商标,打入大城市的超市货架上。何松轶喝了酒,没有吃菜,在聆听着曾国超的鼓动演讲。曾国超继续说:“现在农民的积极性起来了,就愁销路,你可是连接市场与农民的关键人才啊!”何松轶听他住口,这才挟进一块肥肉,嚼下后,说:“水产品的前景确实可观。要使南桥的水产业成为一个支柱经济,还得镇委镇政府的大力支持啊!”曾国超又接受了那桌上的人过来敬酒。曾国超也过去给那桌人敬酒。在这礼尚往来时,就见门外站着几个农民,不时地向屋内伸头探望,象讨饭的乞丐。曾国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回到坐位上。悄声对常伦杰说:“门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

一边是畅饮喧笑,一边是涎探视。常伦杰借着给另一桌人敬酒的时机,出门来一看,果然见是李沟村的几个农民。他们是住在对河的岭子上的人家。他熟悉他们的相貌,只是叫不出姓名,便问:“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忙你们的活去。”他们掺差地回答说:“找曾书记!”常伦杰血红着眼说:“你们别以为总支撤了,就要直接去找曾书记,无政府主义了!”那几个人仍呆在那里,默不作声了。常伦杰回到座位上,悄声对曾国超说:“他们是李沟村的,要找您。”曾国超说:“有什么事。”常伦杰说:“他们恐怕是向您告总支的状的,看总支撤了,也不肯向我说什么。”一桌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俩的桌外动向,没有直接询问,只是在心里窥视着。曾国超警觉起来,又悄声说:“你吃了饭,先出去,把他弄到一间屋子里,我再去见他们,看有么事。”常伦杰点着头,并举杯和何松轶碰杯,喝清了杯中的酒。还说:“多谢何老板!”又转向曾国超这边说:“曾书记,毛书记,大家一起慢请。”何松轶早就见盘中的菜所剩无几了,也不再劝常伦杰喝酒吃饭,忙递上一支烟。常伦杰接着烟,推辞他递过的打火机的火,说:“何老板,你自己点,我有。”常伦杰搜出火机,叭地点烟,起身出屋来,将李沟村的几个人约到对面的原用作总支食堂的屋里去,说:“你们在这里等会,曾书记马上就来的。”不一会,何松轶招呼大家散席。曾国超朝常伦杰站着的那边走过去。他陪着他进屋,他们都站着。有人忠厚地说:“曾书记,我们不是找您来扯皮的。我们是反映一个情况。你们把总支撤了,还卖掉了。这里过去是我们村的祖业。”常伦杰受的何松轶的气尚未消,又燃起火星,狠狠地说:“哪是你们村的,都是国家的。”也有人说:“常书记,您不这么说。凡是有个根源的,决没有我源之水。你们卖了那么多钱,多少要补点我们吧!”曾国超觉得总支这块地有合法的手续,凭什么要给你们补偿呀!便说:“你们站在你们的角度似乎有道理,但用政策和法律来衡量是不可能的。”有人愤然地说:“不可能!今天只有我们几个人,明天我们就是几十人去找你们的。”常伦杰向他们一瞥,说:“曾书记,我们走。他们这是无理取闹。”曾国超本着冷处理,便坐进小车离开李沟。一路上,他心里总觉不踏实,便对毛绪纶说:“毛书记,你明天来下李沟,找几个群众座谈,做做解释工作。让常伦杰也跟你来,象他这样简单的态度不行,群众不会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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