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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静昏暗的太源宫里,快要燃尽的蜡烛滴滴答答的滴着红色的蜡油,忽明忽暗的光火隐隐绰绰的照在无风自动的八重珍宝帐帘上。
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因为夜色的到来而渐渐湿冷,静无人声的大殿里,除了偶尔烛火发出的噼啪声,就剩下细细弱弱的一股抽泣呜咽声。
那哭啼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如鬼魅喊冤,又像老兽残喘。
一身萧索的萧太后看着跪在身侧已经哭肿双眼的芳姑姑,如枯灯燃尽的双眼终于有了丝波动:“芳兰,别哭了,你下去吧!”
芳姑姑终于听见太后开口说话,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的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连连说道:“老奴要陪在太后的身边。”
萧太后听到这话,有些哭笑,她现在算是什么都没有了,自从赵元来过后,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走到了尽头;萧家完了,她的梦也完了,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当年那个无限风光的萧贵妃好像早已作古,现在再回忆起来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现在的她,身边除了忠心耿耿的芳兰,什么都没有了。
萧太后扯着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伸出冰凉的手,碰了碰芳姑姑的肩膀:“好,你若是想要陪着哀家也可以,但哀家现在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食。”
芳姑姑总是觉得现在的太后有些奇怪,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但,已经沉默了整整一天,跌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太后说饿了,想要吃东西,这比什么都要让芳姑姑觉得开心;只要太后想吃东西就证明了她会振作,只要振作起来,就不害怕永远沉在谷底。
芳姑姑看着太后稍好的脸色,连忙应了一声,扶着已经跪麻的双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好,老奴这就去给太后做些吃食,您且等等!”
说完这句话,芳姑姑就一跛一拐的忙外殿外跑,现在这个时间,除了伺候在殿外的守夜宮侍,小厨房里的人恐怕早就睡了,芳姑姑打算自己亲自下厨,给太后做几样当姑娘时喜欢吃的食物,好让太后回忆往西,重新振作。
看着芳姑姑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萧太后脸上的缓色彻底又隐了下去;短短一天时间,她却又像是老了数十岁,微微散乱的华服带着褶皱穿在身上,哭花的妆容依然乱七八糟的盖在苍白的脸上,耳坠上的琳琅环不知何时掉了一个,只剩下一个摇摇坠坠的挂在耳畔上,微乱的头发,掉的到处都是精致首饰;可是这些,萧太后都没空理会,就看她动作笨拙的从冰凉的地上站起来,佝偻的身子带着单薄的颤抖,一步一晃的朝着殿内最上方的金座走去。
时光,好像退回到了数十年前。
那时,她也曾天真烂漫、娇笑颜颜,她是萧家唯一的女儿,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的父亲位列朝官一品,她的母亲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她自小就在父母的掌心中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年,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她被父母带着进宫参加百官朝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当先帝以一身明黄色的九龙玄袍高高的坐在龙椅上时,她的心跳的有多快,她的眼睛,从此以后就只能看见那一道风景。
京城人都知道,炎太子是个性格孤冷的人,没有其弟弟元王来的讨人喜欢;可是,在她的眼里,孤冷的炎太子只是个假象,因为她只是一眼,就看明白这个男人火热的内心;他俊美、高大、深情、强悍,他似乎集结了天底下所有男人最完美的优点,只是这些优点,他从来不外露,而是小心翼翼的用一层孤冷的外壳保护起来,但只要有个人能够撬开这具坚硬的硬壳,就会发现里面鲜嫩柔软的嫩肉。
从朝贺大典上回来,她就开始不断打听事关当今天子的一切事物;她听说,天子还在当太子的时候,只有一位太子妃住在东宫,太子妃性格温柔贤惠,至今腹中已有龙子,现在已荣登皇后之位;还听说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天,有官员上奏请天子广纳后宫,绵延子嗣,却被新帝严厉斥责,甚至说出今生只要有皇后一人再侧也是足矣;她还听说,新帝登基,天子施恩四海,免除不少地方的税赋,更是解除了不少地区的兵役,广开国门,提倡农耕之术,吸纳有用之才。
听到这些,她在无声中悄悄为他欢喜;他果然是一个好皇帝,是个明君,更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
但是,在欢喜过后,她又为自己可悲;默默地爱上了这样一个男人,她的情、她的心,恐怕都是要无疾而终的吧。
可就在她情根深种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忽然有一天,父亲回来,无意间说起皇上居然在朝堂上同意了大臣的劝谏,打算充盈后宫。
那时,她似乎看见了希望,不管是为什么原因改变了那个男人的初衷,最起码,这对于她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跪在父母面前,请求父母成全让她入宫,更是承诺出自己的进宫定会给萧家带来无数利益;自小生于权贵之家,她深知在这样的家庭中自己父母的欲望和对权势的渴望;所以,她拿捏住亲人的贪婪之心,利用着她身为萧家长女的身份,接近了她默默喜欢了三年之久的男子。
深宫之中,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在憧憬中渐渐接近君心;躺在梦寐以求的爱人怀里,她无数次从梦中笑醒,在满眼的幸福中真挚的爱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从良娣成为宠妃,从宠妃变成贵妃,被翻红浪、夜夜纵情,她沉迷在爱人的甜言蜜语中,享受着无数人的追捧和羡慕。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两人情深时,他曾许诺:月月,朕会永远对你好的。
在他们的爱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他又曾亲自牵着她的手,说:月月,朕会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
月月,朕最喜欢的就是你,其他人,朕都看不在眼里。
月月,你别哭,你若是不喜欢朕去皇后那里,朕不去便是。
月月,朕那么多孩子中最像朕的只有冲儿,等朕百年之后,会将天下交给我们的孩子。
月月,别伤心了好吗?朕看见你落泪,心都快碎了。
月月,别担心,就算是冲儿走了,还有朕陪伴在你身边。
这些话,至今想起还字字句句还犹自在耳,也是这些话,曾无数次的抚平着她的伤口,安慰着她的眼泪,成为她的支撑,变成她的支柱。
可是现在,当一切真相摊开在眼前时,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温软爱语,都成了最讽刺的笑话;一个个被刻意营造的梦境,像是不堪一击透明玻璃,啪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
丑陋的真相,宛若腐败的烂肉,刺激着她的灵魂,撞伤了她的心灵,撕毁了她的一切。
萧太后颤颤巍巍的走到金座前,终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噗通一声又一次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摸上那冰凉的金座,布满眼泪的脸颊,凄楚的笑容,带着绝望的悲恸。
嘶哑的声音,无法控制的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赵炎,你为什么会这么狠心,冲儿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儿子,难道,亲生骨肉都比不上那个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吗?”
萧太后痛苦的落着泪:“既然你爱她,为何还要对我好?既然要对我好,为什么还要伤害我?”
在哭恸中,在喃喃自语中,萧太后浑浊的眼睛无望的看着金座上的一个焦点,忽然,瞳孔睁大,尘封的回忆骤然亮起一个白光,接着,真相呼之欲出。
那时,她刚获圣宠不久,先帝最喜欢的就是在她每天起床时,亲手拿着青黛为她描眉。
她到现在都记得,先帝在为她描眉时那专注动人的模样,可那时先帝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至于那个影子……
萧太后的手慢慢地攥起来,本就苍白的脸颊在这一刻,惨无人色!然后,在一声嚎啕的尖叫中,这个骄傲了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在崩溃中大哭起来!
原来,原来……,原来她一直以来都是另一个人的代替品;什么深情不移,什么独宠霸爱,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现在,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杀,为什么能够昧着良心在她面前说出这么多的甜言蜜语;因为从不曾放在心上,所以根本不会上心,根本不会多分一点情,随口说说的承诺,能当什么真?随手打发的替代品,能用多少情?!
萧太后哭倒在地上,在一声声尖利的喊叫中,声音凄厉的嘶吼着:“赵炎!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就算是到了地府,也无法跟季佛儿团圆重聚,诅咒你生生世世孤苦无依,永远都得不到自己真心忠爱的女人!——”
芳姑姑从小厨房端了一碗混沌和几碟小菜急急忙忙的来到大殿时,看见的就是原本跌坐在地上的太后垂着头坐在金坐上一动不动的模样。
夜风吹起,将本就无风自动的帐帘更是撩动了几下,却不小心吹灭了几盏宫灯,让本显阴冷的大殿更是带了几分鬼魅之气。
芳姑姑看着一动不动的萧太后,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试探的叫了几声:“太后?太后——”
萧太后依然坐在金坐上,没有丝毫的动弹之意;看见这一幕,芳姑姑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在冥冥中,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但是,却不敢相信。
大着胆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移,待芳姑姑终于靠近金座,看清楚那坐在金坐上的主子双眼暴突、青筋满布,张大嘴露出痛苦表情的模样时,啊的一声尖叫声,从芳姑姑的嘴里喊出来。
‘啪’!
手里的托盘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汤碗中的汤汤水水,流得满地都是。
‘噗通’!
芳姑姑双腿发软的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看着露出痛苦死状的萧太后;她想张嘴大叫,可是,芳姑姑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喊叫,她的嗓子眼都像是堵了棉花一样,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终于在一阵揪心的刺痛中,这个伺候在萧太后身边数十年的老仆,猛地捂住心口,在一阵宛若癫痫的剧颤中,双眼翻白,彻底晕厥过去。
是夜
当宫内的钟鼓楼发出沉闷悠扬的钟鼓声时,陈叶青被惊醒,捞起床头的一件单衣简单的披在身上,喊了声碧莹,伺候在外间的碧莹就只着里衣的跑了进来。
陈叶青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睡意,可因为这钟鼓声敲的要人心慌,不免张口问道:“怎么回事,半夜敲钟?”
碧莹也是刚刚醒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还不太清楚;待她迷糊的看着陈叶青,刚想回答什么话时,黄梨就从外面小跑进来,怀中,居然还抱着太子赵澈。
小赵澈明显也是被钟声惊醒了,泪汪汪的眼睛里带着潮气,看见陈叶青时,一下就张开肉乎乎的双臂,娇声娇气的喊:“母后,抱抱!”
陈叶青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这孩子心智成熟,平常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如果不是被吓住,也不会露出这样彷徨无措的表情。
陈叶青忙伸出手从黄梨的怀里接过儿子,任由小家伙像条泥鳅似得钻进他的怀里,蹭啊蹭的撒娇,委屈可怜的哼哼唧唧。
陈叶青一边拍着儿子的后背,一边看向黄梨:“你说,怎么回事?”
黄梨立刻回道:“娘娘莫要惊慌,刚刚得到的消息,是太源宫的太后,薨了!”
萧太后?萧如月吗?那个老妖婆,死掉了?!
陈叶青都愣了一下,要不是怀里的小家伙在听说有人死了小小的身板又是害怕的一颤,陈叶青恐怕还要愣一会儿神。
“母后,澈儿害怕!”
陈叶青忙拍着小家伙软软香香的小后背,一边亲着儿子甜甜的小耳朵,一边软声软气的安慰:“不怕不怕!澈儿不害怕,母后会保护你,母后陪着你!”
听见陈叶青这样说,赵澈这才慢慢放松紧绷的小身子,只是肉呼呼的双臂依然紧紧地攀着陈叶青的脖子,像只讨奶喝的无尾熊。
碧莹也是惊愕的听着这个消息,眨着疑惑的双眸:“怎么说死就死了?会不会误报消息?”
“连丧钟都敲了,怎么可能是误报?现在,关雎宫已经大亮,听说皇上已经在接见部分朝臣……”
“媚儿!”
黄梨还准备往下说,就听见赵礼的呼声从殿外传来;跟着,便看见赵礼一身淡紫色的便衣,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进来。
黄梨和碧莹都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刚刚明明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在关雎宫,这怎么就又出现在芙蓉宫了?
不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子的行踪,岂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如此好琢磨的?想明白这些,黄梨和碧莹忙跪下行礼,在三呼了万岁后就被赵礼退下去。
陈叶青看着走近的赵礼,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的抱着怀里的小赵澈,跟小家伙一样睁着雾蒙蒙的眼睛很是不解的看向来人。
赵礼直接走过来,动作不带一丝停顿的坐在凤床边,拉起陈叶青的一只手,满眼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还好不好?”
陈叶青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赵礼说的好不好是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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