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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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女孩走了，赵红村看了看桌上几乎空掉的盘子，连忙站起来：“我让他们再弄两个菜……”

宋穹伸手示意赵红村坐下来：“赵书记，你不用客气，我也吃饱了，你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赵红村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回来，村里能吃的本来就不多，这时候也弄不出其他吃的。

“哎，说起来，我们吃点苦没什么，可就是苦了孩子，要不然，铁子他也不会急着去那边。”赵红村叹了口气，掏出铁盒子，给每人散了一支土黄烟。

铁子就是赵红村的大女婿，也就是隔壁产妇的丈夫，刚刚出生的那个男孩的父亲。

宋穹点上烟，吸了一口，将呛人的烟气缓缓吐出：“赵书记，要我说，我们也应该动起来。”

“去年底的中央全会提出要搞经济建设，做出了改革开放的决策。农村开始推行分田到户，鼓励大家自谋出路，城市里已经开始出现个体户，咱们也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吃的，只要动起来，也只有动起来，才能让孩子们吃饱肚子，吃好长好。”

赵红村闷闷地抽着烟，他身旁的“阿爷”咂了咂嘴：“上面的事情，谁又说的清？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变了，我们也没少吃这种亏。”

宋穹无奈地笑了笑，建国以后，国内的政策确实经历过很多次反复。就算去年年底的全会提出改革开放，但是具体的方向、力度、政策等等，在今后的十几年里，也是屡次争论，出现过很多次波动和“倒春寒”。

别看日后的“创富英雄”们风光无限，其间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创富先烈”也不计其数。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也就是这种情况。

“小心一点吧，总比饿死要强。”

宋穹也只能这样说，看到赵红村他们没有什么反应，只好接着说道：“个人不行，就用大队集体的名义，只要你们团结一心，上面也不能怎么样，真出了事，大不了也跑对岸去。”

“对，拼了！”

何铁柱猛地拍了下桌子：“这些年，多少年轻人跑对岸去，死掉的都有好几个，留下来的，都打了光棍。如果不是我家的娃还小，我也一天呆不下来，总不成等娃长大了，还要让他往那边跑？”

“作孽啊！”阿爷叹了口气，埋头抽烟，不再说话。

赵红村抬头看了看阿爷，又看了看何铁柱，欲言又止：“我也想过，不能再这么下去……”

“可是我们能够做什么呢？要不，让大家多养两只鸡、多养两头猪？可是地里的活怎么办，该交的粮食交不上，上面肯定要处理……”

“宋大夫，你见得多，给咱们指条明路？”何铁柱问道。

赵红村也看着宋穹。

宋穹想了想，后世常说，这是一个摆摊就能发家的时代，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来、都敢走出来，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牵绊和考虑。

赵红村看起来也不是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前世南山村能够发展起来，也跟几年后的一次征地有关，村里拿到征地款，赵红村说服大家拿出来投资，才给南山村带来发展的契机。

由此可见，赵红村的眼光和能力都是有的，只是胆子不大，缺少一个契机。

宋穹也想结个善缘。

“你们真要干，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养鸡、养猪，都可以，临港建市，要搞大开发，以后这方面的需求会很多，不愁卖不出去。”

“再比如，赵书记你开的那台手扶拖拉机，过了农忙，平时都闲着吧？可以用来跑运输，不运别的，就运河沙，临港搞开发，肯定需要，就算一车赚两块钱，一个月也能赚上百块。”

“等有了钱，就可以做别的，搞出口加工、三来一补，或者扩大规模，搞蔬菜种植基地、养殖基地、建材生意、建筑公司，也都可以。”

“至于田里要种粮食，一个工一天不过一两毛钱，真要是人手不够，就请人做，又不是一直那么忙。”

宋穹一连出了几个主意，何铁柱最积极，立马举双手赞成：“就运沙，河口那边的沙就很好。”

阿爷有些保守，几次都想反对，但想到大家过的日子，终究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头，唉声叹气。

赵红村瞻前顾后，有些犹豫，宋穹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古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都吃不上饭了，儿子老婆都留不住了，还有什么放不开，不能去拼的？”

“就说今天这件事，我碰到了，救下他们母子，以后呢？别人家呢？一直这么穷下去，是会断子绝孙的。”

赵红村顿时脸色涨得通红，猛地将烟斗拍在桌上：“那就干吧——”

“铁柱你大胆去做，有什么事情，我这个大队书记顶着。”

“好，真出了事，咱们全村老少都顶上，不会让二叔公你难做的。”

何铁柱笑逐颜开，彷佛看到美好的生活就在前面，在向他不停地招手。

“宋大夫，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份子，只管给我们出出主意就好。”何铁柱开口邀请。

宋穹摇了摇头：“出主意可以，算份子就不要了，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回家里，也去当个体户，不会让你们专美的。”

“哈哈，宋大夫你这么有见识，肯定是要发大财的。”何铁柱笑着说道。

宋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一世其实并不想做生意，前世他将生意做得那么大，有时候对一些事情，也觉得无能为力，这一世再做生意，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却还是重复前世的经历而已.

既然重生了，他就想走另外一条不同的道路。

他还没有想清楚具体要怎么做，但是大体的想法，就是要从政，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无论是引领一个县、一个乡，还是一个市、一个省，走上共同富裕、和谐美好的发展道路，似乎都要比做企业更能够让他获得成就感。

晚上，何铁柱厚着脸皮，在地上拉了一张席子，也睡在赵红村家，拉着宋穹，畅谈竟夜。

宋穹结合现状，以及他对后世的了解，对当前的政策和趋势进行分析，大胆断定，就算还有小的波折，但是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终究会成为大的方向。

他们只要抓住机会，不但可以吃饱饭，甚至还可以发家致富，过得比对岸的伦港人还要好。

“国门一开，再想关上，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就好像我们这些吃过糠、咽过菜的，一旦吃上肉，再让我们回去吃素，怕是怎么也吃不下，总会想着肉的味道。”

宋穹的话，不仅让何铁柱更加兴奋，也让赵红村彻底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虽然赵红村、赵铁柱热情挽留，宋穹还是决定离开，尽快返回中岭。这一次偷渡，他离家只有三五天，但是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家却已经离开几十年。

如今，最大的危机已然解除，他也急着回去看看，养父、养母、弟弟、妹妹们的情况。

在走之前，宋穹又检查了一下赵红村的女儿和外孙的情况，虽然早产，中间还有些波折，但是母子二人的情况都十分稳定，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颖上、薛彩霞也没有在南山村逗留，巴不得早一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出于安全考虑，宋穹提出，送她们回家。

薛彩霞明显有些畏缩怕人，陈颖上看了看宋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噩梦，她也怕再度遇到类似的事情。

至于长排大队那几个人，宋穹让赵红村送到边防派出所，至于怎么处理，他并不是很在意，在这个混乱的年代，有些事情，既是个人的恶念，也是时代的杯具。

一路上，薛彩霞都没有说话，陈颖上和宋穹交谈也很少，宋穹在想事情，陈颖上也有些心事。

宋穹对陈家，到底还是有些疙瘩，并不想和他们有太多的交集，当天晚上将陈颖上和薛彩霞送到花湖公社以后，当即离开，在野外过了一晚，隔天上午，才回到中岭县城。

那个他成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