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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微笑着拱拱手:“我不过是做了些微末之事,当不得云大人这么说!”
说着,又对旁边的呼延寻也略略一拱手:“呼延大人!”
云济琛和廖文清也走了过来,却只能站在云逸舟身后,没有说话的份儿。邱晨看了二人一眼,笑笑示意。
“林娘子过谦了。你在清和所作所为老夫都已经知晓了,可以说能在短短一月内制止了瘟病肆虐,实在是大功一件,老夫已经写了折子呈上,想必,皇上知道了也会欣慰……”云逸舟开口就是长篇大论的褒奖,邱晨暗暗警惕,恐怕真被吴云桥说准了。
她微微笑着,安静地听着,果然,云逸舟长篇大论地褒奖之后,微微一顿,话风一转,接着道:“林娘子出手解清和百姓与倒悬,功德无限……只是,如今丕县百姓却仍旧被疫病肆虐,每天都有许多百姓因疫病致死,老夫知道林娘子这些日子来辛苦的很,但忝为安阳知府,老夫却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向林娘子请求,请林娘子再进丕县,拯救丕县百姓于水火……老夫在此给林娘子行礼了!”
说着,竟隔着拒马向邱晨一揖及地,这已经是除叩首外最郑重的礼仪了。
不说云逸舟的身份,就是年龄,邱晨也不会受这个礼,是以,在云逸舟躬身之际,就闪身避开,等云逸舟起身,邱晨道:“云大人如此,岂不是折煞海棠么!”
云逸舟神色沉重摇头道:“林夫人不顾个人安危,涉身险地,救百姓于水火,老夫这个礼,并非仅代表自己,也代表被林夫人救了性命的清和百姓,和殷切期盼林夫人救命的丕县百姓,这个礼,林夫人不但能受,而且还应该受的坦然!这是老夫代表百姓的一片心!”
邱晨很想翻个白眼有木有?这个云知府老奸巨猾,好话让他说尽了,这么着,邱晨已经完全被他的话说的没了丝毫的退路,不去丕县,就是置丕县无数百姓性命于不顾了……真是一只老狐狸啊!
既然这只老狐狸挤兑她,又把她捧得快赶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那她也不妨再为清和百姓争取点儿福利吧!
“与云大人这一片爱民之心来,我做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拍马屁谁不会?你好我好大家好嘛!邱晨还不信了,有那么丰富的网络、影视、文学资料作参考,别的不敢说,厚着脸皮拍马屁的话,她还是很有自信的!
她没有多说,几句很是到位的奉承话一说完,邱晨就转了话题,“疫区的疫情虽然基本得了控制,但救治过来的百姓身体却大都很虚弱,短时间……至少半年没办法下田劳作,眼瞅着秋天入冬了,大部分人家的田地却都抛了荒,不仅秋粮几乎没有,秋种也没法做……还有许多失了奉养的老人孩子,唉,真真是可怜,这些,还都要云大人操心安置了。相比起云大人来,我不过是拿前人的方子救人,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云逸舟被邱晨说的,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最后汇成一片苦涩,待邱晨说完,云逸舟勉强苦笑着摇头道:“这些……总会有法子的。京里已经传了信过来,朝廷的救济马上就要拨下来了,这些……若有不足的,少不得老夫牵头,再想办法周全!”
邱晨立刻曲膝深福一礼道:“如此,海棠就替百姓们给云大人行礼感恩了。想必,百姓们能顺利过了这一劫,也会永远感念大人的厚德无量!”
云济琛和廖文清站在云逸舟、呼延寻身后,原本一脸尴尬焦急的,听了邱晨这一番话后,不由消散了许多。看着云逸舟被邱晨挤兑的一脸悻悻,却不得不强笑着应对,云济琛更是很不厚道地低头偷笑起来。
他家老爹总是算计别人,这回也被邱晨当面算计了一回……咳咳,真是,真是难得一见!
勉强算是扳回一城,邱晨却也不得不答应云逸舟的请求,回到清和县衙就开始收拾,准备前往丕县。
临行前晚,吴云桥再次过来吃晚饭。邱晨破例地让陈氏烫了两壶酒。
抿了一口酒,邱晨感叹道:“还真让吴大人说着了!”
吴云桥没什么其他的嗜好,却独爱酒,往日清闲时候,每晚总会烫上一壶酒自斟自饮。自从清和发了疫病,他几乎日日巡察忙碌,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只不过,吴云桥也不比那些莽汉,并不豪饮,只是吱溜吱溜地嘬着酒,细细地品着。
听到邱晨这话,吴云桥从酒杯上抬起头来,带着笑意道:“说起来,只怕也是小可多虑,以邱先生如此情操,能够义无反顾地进入清和疫区,自然不会看着丕县百姓受难不顾,想必,即使没有云大人,邱先生也会赶往丕县……哈哈,说起来,不光是小可瞎操心,那云大人也是枉做了小人!”
吴云桥没有看到云逸舟当时的表情,但也听说了邱晨挤兑得云逸舟答应为灾民生计想办法,想想那只老狐狸吃瘪,吴云桥就觉得畅快,又多少有那么些遗憾。遗憾他怎么没跟着去,好亲眼看看云逸舟当时精彩的表情呢!
邱晨睨了畅快大笑的吴云桥一眼,又喝了一小口酒,淡淡道:“虽说云大人答应了为灾民们的生计想法子,可想来也不可能充足了,差额的部分,还得吴大人烦恼。另外……”
顿了顿,邱晨看了眼表情基本没什么变化的吴云桥,情知这位吴县令定是提前已经想过此时,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有了应对之法。心中不由感慨,这位吴大人虽说脾性有些倔强,却是一个实实在在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只是,经过此次疫情,就不知道这位好官还能不能做得下去!
“……吴大人也要早作谋划,只怕疫情过了,朝廷的功赏问责就会下来了。”
邱晨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经过跟吴云桥的接触,这位吴大人做事不少,却根本不会,或者说不屑于跟长官同僚们往来应酬,更别说巴结迎奉了。这样的人,有句乡村俗语很恰当--推了磨还挨磨辊,费力不讨好!--说的就是吴云桥这样的人,有了好事没他的,但要是追究起责任来,只怕第一个就能数到他。这无关云逸舟官品人品,不过是人之常情,谁都不愿意提拔抬举一个孤清桀骜之人!
吴云桥笑声一顿,随即笑着摇头道:“说句实话,我当年读书也曾雄心满满,壮志满酬,想着有一日金榜题名,为官一方也要造福一方。可真的做了官,兢兢业业做下来,自觉对百姓黎民扪心无愧,可却处处受排挤,事事受非难……本来没有这场疫情,我也打算到任期结束就辞官还乡。我的妻子在家里种田抚养儿女,这么些年没跟着我享一点儿福,实在是辛苦不容易。我回了乡,也能帮着她些,让她略微轻省轻省!……如今有了这场疫情,去官留任我也都不在乎了。去了官,我也正好早两年返乡,每日耕读,或者再起个塾学,教上三两稚童,了却余生,反倒比在这官场倾轧中顺心惬意。”
听他如此说,邱晨也没了话。泰山移易,本性难改,想要改变吴云桥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也是,本来就是她瞎操心。
这番话让两人都没了谈话的兴趣,吴云桥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起身向邱晨深施一礼道:“不论小可以后如何,如今仍旧是清和县令,对于邱先生对清和百姓的大恩厚德,小可就替清和百姓谢过了!”
邱晨没有躲避,而是恭恭敬敬地回了礼,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敬她的治病救人,她敬他的一心为民,彼此心里都有数。
第二天一早,留了曾大牛和陈氏收拾行装装车,邱晨由秦礼护卫着,赶了一辆马车,出城直奔周家庄。
大嫂周氏的娘家,这些日子邱晨一直关注着,情形还好,周氏的父母兄嫂都无恙,一个侄子染了病也已经康复。之前邱晨也曾送了些米粮过来,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此次,她要离开清和前往丕县,清和这边至少还要封锁两个月,她带来的十几袋米,还有廖文清、云济琛后送进来的许多食材,她装了一车送到了周家。悄悄地跟周氏母亲说了自己的身份,并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方才安心离开。
自己听说清和被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杨树勇和周氏,心急如焚。以己度人,想必周氏也在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自己的父母亲人,她力所能及地帮周氏照顾一下周家,也是应该的。
在周家没有停留太久,邱晨就和秦礼转回了县衙。
曾大牛和陈氏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装好了车。一溜大车来的时候满满当当的,到了离开的时候,除了邱晨几个人的铺盖卷儿装了半车,其他的车子都是空荡荡的了。
邱晨离开的消息没有散布,一溜儿大车静悄悄地出了清和县衙。
但邱晨明显估计失误了,这么一大溜马车,在萧条冷落的清和县大街上招摇过市,也足够打眼了。这些日子,县城也很是有些人认识了邱晨,知道了是她入住清和,控制了瘟疫的扩散,救了那些人的命……这一看到邱晨乘着一溜马车出城,很快就有人上前询问了。
邱晨不好说谎,也就照实说了。没想到,消息传播的极快,等邱晨一行出了城门,马车两侧和车后已经跟上了几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着。
有些人哭着请求邱晨不要离开,毕竟清和县的疫情还没有彻底清除,村庄里不说,就关公庙里还有几百人住着没出来呢!
邱晨看着聚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听着越来越高的哭求声,知道就这么不理会也不是事,于是,车队一出城门,邱晨就命秦礼暂停了下来,她走出车厢,就站在车辕上,对着围拢上来的百姓们拱手做了个罗圈揖,直起身来,扬声道:“各位,各位父老,请不要哭了。我既然来到这里跟父老们一起抵抗疫病,就不会再将父老们置于险境不顾!”
顿了顿,等着百姓们的声音略略安静下来,邱晨又道:“咱们清和县县城已经有十二天没有人发病了。关公庙里住着的病人们,也已经十天没人死亡了。下边村镇里的情形相差不多,也已经几日无人发病无人死亡,这就说明,咱们清和县的疫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各位乡亲按照咱们制定的法子应对,讲究清洁,不吃生食,不音生水,疫病就不会再发作。”
下边有人大喊:“邱先生,若你走了,那些还没大好的病人怎么办?你走了,他们的病再重了咋办?”
声音未落周围许多附和声就七嘴八舌地响起来。
邱晨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乡亲们不必过于忧心。我多数时候也只是四处看看,其实救治乡亲们,问诊开药的还是咱们县里的那些郎中先生。如今疫情已经得到控制,我离开,自然有那些郎中先生们继续替那些病人医治。乡亲们放心,咱们县的郎中先生们医术都好,又有充足的药材应用,如今尚未痊愈的病人也很快就会大好。另外,有些病人已经基本大好了,只是因防止再次传染,还有那些病人们经过大病后身体虚弱需要疗养,这才仍旧住在各个治疗点没有回家。所以,乡亲们不用担忧,也不用害怕,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好。”
“乡亲们对我的这份深情,我很是感动,也很惭愧。但丕县的疫情仍旧严峻,那边的百姓父老们每天还有好些人发病,每天还有好多人因疫病死亡……想想他们也是跟咱们一样的淳朴乡亲,想必乡亲们中,也有不少人在丕县有亲戚朋友,我在咱们清和见到那些疫病死亡的人,临死还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妻儿,他们不愿意死,不甘心不放心……再看看咱们身边,就有在这次疫病中失了儿女的老人以后要无人养老。也有失了父母的孩子,以后无人抚养……以己度人,乡亲们说说,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尽力把疫情控制住,不要再有人病死?”
这一番话说出来,底下要求邱晨留下来的吵嚷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人脸上流着泪,却已经不是害怕邱晨离开疫病重来的恐惧忧心的泪水,而是想起自己在疫病中死去亲友,又联想到那些孤老孤儿们的可怜处境而心有所感的泪水……
邱晨见百姓情绪稍稍平复了,于是再次躬身朝大伙儿施礼,起身挥手道:“各位乡亲父老们不用担心,我去丕县,与清和相距不过几十里,骑马不过两三个时辰,想要回来也便利的很。谢谢大家送行,乡亲们请回吧!”
说着,秦礼重新驱赶着马匹继续前行。之前情绪激动围拢着的百姓们很自觉地向两边退开,给他们的车队让出一条路来。
得以顺利离开,邱晨松了口气。她已经坐进了车厢,却没法放下车帘。
车外百姓纷纷呼喊:“邱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有人喊:“邱先生,您在丕县制住疫病还回来啊!”
邱晨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扶着车帘,朝着两侧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不知谁讲一篮子野菜放在了车辕上:“邱先生,这是才挖的茨菰,不是啥好物,给您吃的鲜儿吧!”
又有人将两枚鸡蛋放在菜筐子里:“邱先生,这是我娘给煮的两个鸡蛋,给您带着路上吃吧!”
又有人急急赶来,将很可能是家里仅剩的一只鸡放到马车上,“邱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这只鸡炖了补补身子吧!”
……
陆陆续续涌过来的更多了,后来的人大多有备而来,手里或拎着一把菜,或拿着几个鸡蛋,或拿着家里珍藏的一包糖……
空空的马车上被七手八脚地放了许多东西,渐渐地多起来。
虽然凌乱,虽然不值什么,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搁了太久失了新鲜……但邱晨却已经被这一份份淳朴的礼物,这一句句朴实真挚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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