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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斫说:“……其实我这趟来哩,是有点事想恳求应伯帮忙。我在二月间初到京城时,从别人手里买到一样珍奇,只是一直没能打听到此物的来历出处,心头总是以为憾事。前些日子,我在一处坊间听说,应伯是珍奇玩物的鉴赏大家,就想过来求助。但我与应伯您素昧平生,不好冒失地上门打搅,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恰好遇见袁大东家,于是就恳求他领我前来拜谒一番……”说着话,他先取了一张绵帕铺到石桌上,再从怀兜里掏出一个锦囊,解开囊口的丝绳,取出四颗晶莹剔透毫光闪烁的圆滚滚珍珠轻轻放置在绵帕上。
珍珠一放下,桌边的人连带商成背后的二丫,异口同声地都吸了口凉气。
这四颗珍珠都有榛子般大小,表明光华流转,再无丝毫瑕疵,即便眼下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珍珠上依然有一团薄雾般的七彩氤氲上下笼罩,但使人定睛凝视,仿佛能望见丝丝缕缕的光毫忽长忽消倏现倏逝一一这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之物!
东珠!这绝对是产自东北黑龙江的东珠!
商成立刻认出这些珍珠的来历。嘿,他两三年前见过四颗这样大个头的东珠,当时还感慨过大自然的造物之美,想不到如今又有了眼福,居然又能遇见四颗!
他蓦地皱起眉头。怪事,那次就是四颗东珠,怎么这回还是四颗?未必这就是娘子随身携带的那几颗?
他拈起一颗东珠仔细看了看,实在是辨别不出这到底是不是当初见过的那些东珠里的某一颗,就对方斫说:“这是东珠,产自黑龙江一一嗯,就是东北方向的苦寒地方的一条大河。东珠就是从那条河里捞出来的。”停了停,就问道,“你这四颗珠子,是从哪里买到的?”
方斫抱歉地解释说:“这个……在下当时答应了卖家的请求,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她的事,所以……”
商成点了下头,表示他可以理解方斫不情愿坦言的缘由,同时,他也很尊重方斫重信守诺的举动。至于卖这些东珠的究竟是不是娘子,他并不在意。他又不管着缉盗拿贼的具体事务,撞上了娘子便顺手抓捕,那是她的运气不好;撞不上当然就算她运气了,他也不可能每天忙着抓这个女蟊贼。但他有八成把握,这些东珠就是他当初见过的那几颗;而卖这些珠子给方斫的,很大可能就是娘子。
想到娘子,他就忍不住想笑。他和这个婆娘可真是有缘,来来回回地总能撞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八字相冲,回头再遇上了,他肯定要抓着她好生地盘问清楚。
方斫看他手里拈着珍珠脸上露出笑容,就陪着小心问道:“应伯,您觉得这些珍……这些东珠如何?”
“不错。”商成把东珠放下,笑道,“老方有眼光,也有运道,能撞上这样划算买卖。这样大小的东珠在东北黑龙江也很少见,何况四颗还都是一般的大小,就更难得了。”
方斫笑着说:“既然应伯喜欢,那我就忍疼割爱一回。我当初买这四颗珍珠花了三千四百缗,也不求赚钱了,照价让与您就是。”他当时买这四颗东珠一共花了二万四千缗,如今直接缩水数倍卖与商成,其实是一大笔贿赂。但他自觉这事自己做得很漂亮。这四颗珍珠极其难得,因为怕人争抢叫价,他和那个卖家是私下里交易,知晓的人寥寥可数,此时再让商成随便出点钱把这些珠子买过去,谁都说不出半句闲话。
商成笑了笑,说:“君子不夺人所爱。一一老方你这样做,未免不够厚道啊。”他喝了两口茶汤,又说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给我送钱使。我也不差这几个钱。其实你的来意我差不多能猜出一些。明州大海商,这几个字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你们明州的几家大海商和东倭有生意上的正常往来,朝廷是绝不会插手过问的。注意,我说的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他凝视了方斫一眼。见方斫目光闪烁低头回避,笑了一下,又说道,“……以前那些不正常的往来,朝廷大概也懒得去追究了。不过,以后最好还是别再做那些偷偷摸摸盗卖生铁铜钱的事情了,从东倭私运金银和铜矿哩,干脆也别干了。这些都是朝廷三令五申严厉禁止的,抓着了就是大事,弄不好全家都得跟着倒霉。你说是不是?”
方斫今天来,想打听的就是这个事情。他是受朋友的一封书信相邀,在二月旬才急忙赶来京城的。可到京的时候,宰相公廨已经作出决定,玻璃的烧制由工部负责,其他官府衙门和私人商贾均不得参与,他自然是白跑了一趟。他一来是心有不甘,二来也是第一回到京城,也想好好地见识一番原的繁华富庶,于是几番流连就把归期拖到了现在。上月下旬,他终于下定决心回明州,可倒霉的是,他这个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十天之前,朝廷突然间颁下一条莫名其妙的法令,从上京到东南各路,所有明泉扬广福等地海商,除非有婚丧之礼的以外,均不得离开当地,各地官府务必把所有停留当地的海商仔细甄别登记造册,不得另派路引凭条,并指派专人每日早晚盘查,有去向不明者或不告而去者,即刻缉捕收押……现在,不仅是他,所有在京的海商在上京平原府里都拿不到路引,塞多少钱都不管用,书吏们明说给他们听了,这是兵部的号令,敢不听从那是要按军禁令治罪的,谁都不敢违背。这几天,什么样的谣传都有,今天有人说是朝廷要禁海,明天有人说是朝廷要把大家的船都烧了,后天更有消息说朝廷要出海远征东倭,还要在高丽搞什么假道伐虢,闹得海商们人心惶惶。他们方家在海路上是有违法事的,在大赵和东倭盗卖生铁制钱金银也不是一天两天,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拍门,四处打听又不得要领,连日连夜地忐忑难眠之后,恰巧碰见袁澜,又听说袁澜要来见玻璃的始作俑者商上柱,就怀着一肚皮的异样心思跟着跑来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也听出来商成话里的点拨和警告意味。看来,朝廷这是要对东倭动手了,之所以眼下还不动他们这些与东倭有联系的海商,大约也是希望他们能主动一些,自己站出来戴罪立功,出点海船助点粮饷,到东倭之后再帮忙联系一下当地的豪强,安抚住这些地头蛇不教他们滋生事端……
想通其的关节,他站起来向商成深施一礼:“应伯的活命之恩,方某感激不尽。今天回去之后,我就修书一封,请官府带去明州。我们方家上下数百口人丁,数百条舟船,自即日起,皆听从官调遣。敢有误者,必受逐出宗族之罚。”又说,“我回去就立刻联络其他在京的各路海商,让他们也响应朝廷。”
“你不要去联系别人,更不能随便和别人乱说什么。只管做好自己应当做的就足够了。”商成郑重地警告他,说,“你也别随便找个衙门就朝里面钻一一进去了也没用。这样,我给你写个字条,你拿着它去兵部。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一切谨遵应伯的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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