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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彤彤的夕阳缓慢地隐入燕州城西边绵延的山峦里,半边天都被落日的余辉浸染得一片绛红。一轮盈月挂在东边幽蓝深邃的天幕上,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型向南方飞去。天地间回荡着头雁委婉悠远地鸣啼。
虽然已经过了吃夜饭的时候,可城里依然能看见缭绕的炊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柴禾燃烧之后留下的灶火味。中秋近在眼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天色渐渐地暗淡下来……
吃过晚饭,霍士其先到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桑爱爱屋子里坐了一会,和她说了一会子话,等丫鬟来掌灯的时候,他便站起来回了上房。
上房里他婆娘正领着大丫和招弟围着炕桌做阵线。四丫这个小丫头还像在乡下时那样,坐在门槛边,拿着个土陶碗,碗里装着几块大人不要的破布片和几根从院子里扯来的草叶子,一个人扮“过家家”游戏,玩得兴高采烈。看见他过来,四丫立刻丢下碗,张着脏乎乎的一双手扑过来抱着他的一条腿,嘴里说:“爹爹,抱……”
他把小女儿抱起来,边拍打着她身上的尘土边用脚把土碗拨拉到脚地里,嘴里教训道:“怎么不记得爹和你说的话了?地上脏!”
懂事的大丫马上走过来从父亲手里把妹妹接过去。她知道,父母亲有一个多月没见面,这个时候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就招呼着两个妹妹一起回了自己的屋。
等三个女儿都出去了,霍士其才在炕桌边坐下来,皱着眉头说:“吃饭时我就看大丫的气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十七婶斜睨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利索地收拾着一桌子的针头线脑布衣衫,停了停才说道:“怎么没在那边宿下?”她说的是桑爱爱。虽然看在桑爱爱怀着霍士其骨血的份上她点头让这个女人进了霍家的门,而且她自认为也不是个妒妇,不过家里凭空白眼地冒出个女人来,总是让她心里不舒服。
霍士其知道这话题一扯起来就没个尽头,干脆就假装没听见妻子的酸话,继续问道:“请大夫回来看过没?”
十七婶把针线篮子摆到炕角的木柜上,回过身没说话先叹口气:“唉一一大夫来看过,没甚毛病。吃了几付药,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她愁眉苦脸地说,“难道你这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说完又叹一口气。
霍士其也无声地陪着婆娘一起叹气。这两年里,每每想到大丫和她遭受到的不幸,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就抓心挠肝地难受。唉,这都是他和婆娘造的孽啊!要是当初他们不那么浅见,不去希图攀附那一点富贵,大女儿又怎么能吃这么多的苦?可是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啊。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两口子长吁短叹地对坐着,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十七婶才想起来应该给丈夫倒杯茶水。她把茶水放在丈夫面前,换上高兴的口气说:“前几天去西山龙虎寺,庙里的厄难大和尚给爱娘诊过脉,说她,说她……肚子里是个男娃。”
其实霍士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刚才在爱娘屋里时,桑爱爱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他了,不过这时候再听婆娘说道,他还是禁不住高兴得面庞放光。他在霍家堡时就经常被人当面背地耻笑没个后;这大半年里官运亨通诸事顺利,就更为自己膝下没个子嗣焦愁。虽然现在爱娘的肚子还看不出多少轮廓,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也说不清楚,可他总有一股点扬眉吐气的感觉一一哼,让那些羡慕他的人都来看看,他霍士其象是个断香火的人么?
看着丈夫咧着嘴故作矜持,十七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对偏房里的桑爱爱泛起一股夹带着些许仇恨的嫉妒和酸楚。她和霍士其是患难夫妻,风里雨里磨难出来的深厚感情,实际上并不担心会被别的女人爬到自己头上去,可没霍家生个男娃续传香火总是她的一桩心事。自己肚子不争气,一连生下四个都是女娃,她没办法在这上面和爱娘争长斗短,只好找别的话题来分散丈夫的心思。
她从炕桌的小抽屉里拿出本帐册,翻了两页,说:“这几天家里收到的礼可不少……”
霍士其端着碗盏喝水,浑不在意地答应了一声,说:“家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
“有些我能办,有些还是要你来拿主意。”十七婶把册子推给丈夫,“也不知道是怎的,这中秋的礼比上回咱们置家业摆酒待客时还重,好些人平时都没个来往,我连姓名都没听说过。周管事说,人家过来就说是你的乡试同年衙门里的同僚,放下礼物就走,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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