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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点点头,又道:“至于为师麾下诸将,你怕没有威望震慑彼等,这也是常理之中。你且记着,副军使嗣恩,乃为师之弟,都虞候国宝,为师亦视之为弟,此二人你可以叔父辈待之。某自然会知会他二人,不使其为难于你。料来他二人听后,当会依计行事。至于阿悉结咄尔、处木昆克失毕、张光远和刘河安等人,为师会交代你朱师叔,由他出面震慑。以他之能,只要他护着你,其余诸将定不敢妄言。”
冯道一听这许多安排,全是为他一人,不禁胸口一热,眼眶一红:“老师为学生万般着想,学生如何敢当?”
李曜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徒儿,所以当得起。”
冯道忍不住有些哽咽,却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刻,冯道真地觉得,就算老师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遵循老师的意志,连理由都不必问。
赵颖儿在一边痴痴地望着李曜师徒,心中忍不住想道:“阿娘说我年纪不小了,若是郎君迟迟不肯收房,就要给我找个婆家……可是,见惯了郎君这般举世无双的男子,还有谁能入得了眼?郎君,我的郎君……他们都说你一步三计、算无遗策,可你何时才能分出哪怕一丝心智,来算一算我这个每天为你梳头的小丫头心中是如何期望的呢……郎君,奴今年已经十五,及笄了呀!”
李曜似有所感,朝她转头望来,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禁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了?”
赵颖儿立刻警醒过来,忙道:“啊?没事!不是……这个,那边风大,奴是怕郎君冻着了。”
李曜一听,失笑道:“你道某是你们女孩儿家,这么一点风寒都受不得么?喏,你听听,憨娃儿还在旁边院子里顶着风雪练棍呢。”
赵颖儿一听,忽然想起李曜以前练剑也是风雨不辍,但今天他却没有练剑,不禁面色一奇,但忽然又想:“郎君没准是忘了,再说,不出去练剑才好,我若是此时提醒他,岂不是害他去遭罪么?”
哪知道李曜却已然微微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某今日未曾去院子里练剑,是想偷个懒?”
赵颖儿脸色一红,掩饰道:“奴家哪有这般想?郎君尽冤枉人。”
李曜哈哈一笑,道:“不是最好,今日非是某要偷懒,而是某那套剑法已然练到了另一个境界,这一境界,追求的已经不是风雨不辍的勤练,而是悟出这套剑法的真谛。”
赵颖儿听得一头雾水,果断道:“奴家没练过剑法,郎君说的这些,奴家可听不懂。”
李曜呵呵一笑:“也是,也是。其实就是说,这套剑法某已经足够熟练,如今缺的是实战,非是经过数十上百次实战,剑法中最细微的一些精妙之处,某已经很难体会到了。”
赵颖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不过她的表情,只怕仍是不明白李曜的意思。
但冯道却有些奇怪地问:“老师,那朱师叔练棍的时间比老师练剑还多,难道他还不够熟练?”
李曜笑了笑,摇头道:“你朱师叔对他那套金刚棍法的熟悉程度,比为师对青龙剑法的熟悉程度还要高。圣人曾言,因材施教。你朱师叔虽是练武奇才,却并不长于思考,为师可以细细思量出来的一些精妙变化,你朱师叔未必也可以。但是你朱师叔却有一条,是为师所不能及的,那就是专精。他每日一心一意练棍,所有心思精神都在棍上,所以为师可以料定,那一套金刚棍法,迟早要被他练得犹如天生之技一般随心所欲,这,却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冯道一听李曜这般解释,顿时对旁边院子里那个平时有些憨憨呆呆的朱师叔肃然起敬。
他忽然心中一动,忖道:“如今我拜在老师门下,有老师如此悉心教导,全力栽培,只要我刻苦认真,日后不怕没有回报老师的时候,可是阿蛮却没有寻得一位良师。阿蛮自幼没有读书,也不喜欢读书,让他也拜在老师门下,怕是没有希望的。但阿蛮自小力气大,打架倒是厉害得很,说起来倒与朱师叔颇有相似之处……嗯,我听阿蛮这两日提起朱师叔,倒是一脸崇拜,若是我能想法子让他拜在朱师叔门下,倒是颇有可行之处。是了,朱师叔对老师言听计从,此事还得从老师这边下功夫才好,若是真个成了,也能全了阿蛮与我这数年的交情,只要他肯下功夫,习得一身武艺,今后为老师效力,也是一桩美事,如此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他正想着,冷不丁听见李曜问道:“可道,想什么呢?”
冯道一抬头,正见李曜关切地朝他来,他不敢也不肯欺瞒李曜,便直言道:“老师,阿蛮与学生交情匪浅,学生得了老师许可,拜入老师门下,不敢忘了昔日挚友,也想为阿蛮觅一良师,不负多年相交情谊……”
李曜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但却偏偏蹙起眉头,佯装迟疑:“阿蛮?某见他对读书并无甚么心思……”
冯道忙道:“老师明鉴,阿蛮的确不喜读书,但阿蛮生有勇力,又素有报国之心,只可惜家境贫寒,未遇良师教导,若是有如朱师叔这般武艺高强之人指点一二,纵然比不得朱师叔横勇无匹,也当能练就一身本事,为老师披坚执锐,以为报答。”
李曜这才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一点小心思还要拐弯抹角,真以为为师不出来?也罢,既然是徒儿开了口,为师如何不肯,你便去与你那发小说了,叫他找你朱师叔说道便是,你朱师叔那边,自有为师去与他讲,他自无不肯。”
冯道大喜,连忙谢了。
李曜却又正色道:“不过,可道,有一条,为师可要与你说在前头。你朱师叔为人虽然憨厚,但对于武艺一道,却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阿蛮若要随他学艺,可得提早做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准备,倘是日后吃不得苦,被你朱师叔责罚,那时候,你可别指望为师去为他说情。”
冯道忙道:“老师放心,阿蛮别的不说,吃苦是决然能吃的。学生观阿蛮这几日的表现,想来只要能拜在朱师叔门下,就算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无怨言。”
李曜还没答话,就听见院门边憨娃儿地声音响起:“谁要拜在俺门下?上刀山下火海干嘛?”
李曜露出笑容,转头望去,便见憨娃儿赤着上身,倒提铁棍走了进来。
赵颖儿见他没穿上衣,啐了一口,转过身去,口中又羞又气地嗔道:“憨哥儿!”
憨娃儿“哎呀”一声,连忙把扎在腰间的衣服三下两下拉了起来穿好,嘴里慌道:“啊!俺不是故意的,俺是听见好像郎君唤俺,怕郎君唤俺有事,这才没想起穿衣……俺有罪,你莫要生气,俺让你打。”
赵颖儿又好气又好笑,跺了跺脚,也不转身,就那样背着他道:“我才懒得打你……你穿好了没?”
憨娃儿忙道:“穿好了,穿好了。”
赵颖儿这才转过身来,憨娃儿连忙赔笑,赵颖儿却拿眼朝李曜去,懒得理他。憨娃儿也不生气,依旧陪着笑脸。他性子憨直,知道打小除了郎君之外,也就只有赵颖儿这小姑娘不嫌他蠢笨,经常跟他说说话,虽然她嘴里也经常笑话他呆痴,却没有真正瞧不起他。憨娃儿虽然迟钝,但是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却也感觉得出来。
李曜摇了摇头,对憨娃儿道:“憨娃儿,你来得正好,你过来,某有话要问你。”
憨娃儿连忙过来,道:“郎君有甚话要问俺?”
李曜道:“你可还记得与可道为伴的那个叫阿蛮的孩子?”
憨娃儿大奇,道:“俺刚才还见过他,自然记得。”
李曜听得一愣:“你刚才见过他?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憨娃儿咧嘴一笑:“就是刚才俺练棍的时候,那娃儿在院角假山后面偷,他以为他手脚够轻,俺发现不了呢。这小娃儿,就凭他那三脚猫的能耐,也想瞒过俺的耳朵,那俺还敢做郎君的牙兵旅帅么?”
憨娃儿这话一说,冯道的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憨娃儿人比较憨直,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但冯道却是在乎这个的,他刚向老师推荐阿蛮到朱师叔门下,老师也答应了,哪知道……这下倒好,被朱师叔抓了个现行,别说拜师的事完了,就连他这个推荐人的脸也丢光了。一时之间,冯道恨不得立刻把阿蛮抓过来,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哪知道李曜却毫不在意,反而轻笑着问憨娃儿道:“那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憨娃儿一愣,奇道:“什么怎么样?”
李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比如说,让你教他练武,如何?”
憨娃儿一愣:“俺教他练武?”
李曜点点头,再次问:“如何?”
憨娃儿“哦”了一声,又笑起来:“郎君让俺教,俺就教呗,这要问俺作甚?”
李曜摇头道:“某便是问你自己愿不愿意,你要知道,你若教他练武,日后他便是你徒弟了。就如同某收可道为弟子一般,你要用心教他,日后他若学得不好,就是你这个师父做得不好。他要是被人打败,也就等于你被人打败一般。”
憨娃儿一听,顿时大吃一惊:“哎呀,这直娘贼的,那岂不是说,他要是给人揍趴下了,就像是俺给人揍趴下了一样?这怎么能行,俺什么时候给人揍趴下过?……郎君,那要是他学不会怎么办?俺不是要经常被人揍趴下了?”
李曜忍住笑,做出无比严肃的模样,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必须全心全意教他,若是他学不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让他学会,不然他日后学艺不精,出门挨揍的话,丢的可是你‘一柱擎天’朱八戒的脸面。到时候人家就会说:你瞧瞧那朱八戒教出来的徒弟,这般没用,那朱八戒定然也是徒有虚名。——你,这不科学嘛!”
憨娃儿此时也没注意到什么叫不科学,只是瞪大眼睛,“使劲”想了想,说道:“郎君,俺知道了,这娃儿以后成了俺的徒弟,他赢了就是俺赢了,他输了就是俺输了,所以俺得让他的本事越大越好,是不是?”
李曜满意地点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憨娃儿你越来越聪明了。”
憨娃儿被李曜一表扬,顿时满面红光,拍拍胸脯道:“郎君放心,这娃儿就交给俺了,俺保证用心教、使劲操,总要操出他一身好本事来,免得给俺丢脸。”
李曜差点没笑喷,狠狠地干咳一声才掩饰过去,憋着笑说道:“嗯,好,你办事我放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可道,你去知会阿蛮一声,叫他自己找你朱师叔拜师学艺。”
冯道了咬牙切齿准备使劲“操”阿蛮的朱师叔,忽然觉得后心一凉,忍不住想道:“阿蛮,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到时候可别说我害了你……但愿你比较耐操……”
他干咳一声,连忙道:“是,老师,那学生先下去了。”
李曜“嗯”了一声,微微点头,冯道瞄了憨娃儿一眼,忙不迭逃也似的拔腿就跑了。憨娃儿见了,不禁奇道:“咦,郎君教了小道子《灵宝毕法》么,怎的这娃儿本事见长,跑得快了这许多?”
冯道听了,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
憨娃儿顿时失望无比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还差得远了……郎君,俺你这徒弟也得使劲操操,要不然日后只怕要给郎君你丢脸,那可怎么成。”
李曜顿时给了他老大一个白眼。
这时赵颖儿忽然轻笑道:“无忧来了……郎君,奴家是不是要改口叫你阿郎了?”
阿郎在这里是家主的意思,赵颖儿这话的意思是说李曜现在有了个“女儿”,就不好再叫郎君,该“升级”为阿郎了。
李曜一转头,就见郑小花——也就是现在的李无忧——端着一碗黍臛走了过来。他微微一笑,答道:“你想怎么叫都行。”
赵颖儿笑容一凝,眼珠一转:“真的?”
李曜有些意外,却仍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赵颖儿微微咬了咬唇瓣,道:“那叫五郎也成么?”
李曜一怔,然后笑道:“这有什么不成的?不过我与代州李家早已恩断义绝,五郎一说,还是不要提了罢。如今你就算要这般叫法,也只好叫十四郎了。”
赵颖儿心中一黯,没有搭腔。
其实她叫的那个五郎,与寻常人叫李曜五郎是完全不同的。就如同杨贵妃叫玄宗,就经常唤作“三郎”……
可不知为何,李曜偏偏就没有听出来。
李无忧虽然年纪小,可这小姑娘的确又聪慧又勤快,虽然如今成了“李军使的女儿”,却依然谨守本分。她年幼失诂,对李曜格外感恩,虽然知道帮不上义父什么,每天却也坚持为他奉上早膳。——这还是她小心翼翼在赵颖儿面前求来的机会呢。
原本李曜的早膳都是赵颖儿一手包办,李无忧这小姑娘想为义父做点事情,想来想去也只有找到赵颖儿。赵颖儿知道她的心思,也分外觉得小姑娘可怜,自然不会为难她,于是便有了这一幕。当然,黍臛还是赵颖儿去炖好,只是由小姑娘亲手端来而已。
“耶耶,外面冷,去里面吃好吗?”小姑娘双手端着放黍臛的木案,娇娇柔柔地问。
李曜心中一暖,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好,耶耶听你的,进去吃。来,耶耶自己端着,小心,别烫着了。”
无忧年纪虽小,但小孩子自有小孩子分辨亲疏好坏的本能。她的脸上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
那笑容,真个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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