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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本寒门士子,正德十二年科举登第,待罪官场,皇上不以臣卑鄙愚钝,垂怜错爱,不次简拔,于嘉靖十五年许臣以礼部尚书本职兼武英殿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政务;并数度授臣以辅之职,位列庙堂,运筹江山,一切朝政听臣调度。然微臣本樗蒲之才,难堪大用,又因老迈多病,颟顸失措,竟致今日外夷侵扰,天下震惊;逆贼谋反,京师动乱,臣误国之罪已非昏聩可以名之。故恳请陛下哀怜微臣犬马余生,准臣辞去本兼各职,早赐骸骨,生还乡里,倘不即填沟壑,犹可效用于将来,则臣不胜激切感怀,战栗陨越之至。”
心底里那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弦被悄然拨动,夏言一时间只觉得胸中百感交集,声音也不禁哽咽了。
朱厚熜似乎也被感动:“夏阁老这么说真叫朕心里也不好受。我大明虽无宰相,百姓心中却有宰相,便是说的你们这些内阁辅臣,你夏阁老是揆,内阁的当家人,更是宰相中的宰相。宰相是什么?汉代名相陈平有言论及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抚万民、明庶物;外镇四夷诸侯,内使卿大夫各尽职务’。说起来我大明的内阁辅虽不具丞相之名,俨然汉唐宰辅耳。”
说到这里,他看看御阶之下站着的那些大臣都面色大变,尤其是次辅翟銮和阁员李春芳更是面色惨白,身子战栗着眼看就要跪下来,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朕知道你们这些内阁学士最怕别人说这样的话,大可不必如此。太祖高皇帝罢设宰相,乃是因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不闻设立丞相。自秦始置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因之,虽有贤相,然其间所用者中多有小人,专权乱政。因而有遗训曰‘以后嗣君,勿得议置丞相’。可我大明今日的内阁怎会有专权擅政的小人?尤其是夏阁老,机敏通达,多谋善断,修身谨慎,廉明持重,最难得是为官处事一向顾全大局,不计小处,朝野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皇上……”再抬起头来,夏言已是老泪纵横:“微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赞誉,微臣颟顸误国,有负圣望,其罪虽九死难赎之于万一,恳请皇上将罪臣交付有司依律问罪以谢天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令朱厚熜也不胜唏嘘,正要说几句抚慰的话给夏言圆个面子,次辅翟銮突然迈步出列,跪在了夏言的身旁:“微臣有事要奏报皇上。”
“翟阁老有话但将无妨。”
“谢皇上!”翟銮叩头谢恩之后,说:“微臣要参夏言!”
“哦?”朱厚熜一愣,莫非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吗?何况,自己圣意还未决断是否弃用闲置夏言,身为内阁次辅的翟銮就迫不及待地公然跳了出来大肆攻讦辅,这样也太过于急切了一点吧!亏他还是受多年理学熏陶的一代名臣,操守浅薄至斯,真令人愕然惊叹!
朱厚熜眯着眼睛看着跪俯在御阶之下的翟銮,心里想这个“甘草次相”能这样撕破颜面与夏言决裂,其用意不但是急于取而代之,更是不愿夏言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吧。
佛家有云,远者为缘,近者为因。在内阁同僚多年,次辅翟銮与辅夏言既有远缘又有近因,可谓大明官场最大的一对欢喜冤家。翟銮于孝宗弘治十八年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论科名早了夏言三科九年;嘉靖六年,翟銮以正三品吏部左侍郎入阁拜相之时,夏言还才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正六品编修。资历差别还在其次,更有甚者,嘉靖二十年和二十一年,翟銮两度暂代辅,都是旬月之后即被夏言所取代,由次辅升辅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若是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退居次辅,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却非常人可以承受,而翟銮这样的打击已经承受了两次!此外,夏言刚直性峻又独断专横,内阁之中虽处处礼尊翟銮这个前辈先达,处理政务却从不问翟銮意见,平日里议事也多由同年李春芳出主意,视翟銮这个次辅为虚设。大概过惯了这种表面尊贵暗里受瘪的日子,无论是严嵩当年倒夏,还是前段时间的新政之争,翟銮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但袖手旁观,还严厉约束自己的门生故吏、知交好友不得参与,仿佛他这个大明内阁的次辅竟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般。但是,大概是此次京城叛乱,让他那颗本已麻木的心看到了一丝希望,便不惜赤膊上阵,公然在大明的朝堂之上闹出了前所未有的次辅当面弹劾辅的一大丑闻!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到外面,简直是给本就沸沸扬扬的官场又浇上了一瓢沸腾的熟油,文武百官不闹翻天才怪呢!
看来这个“甘草次相”如今怕也不再是有益无害却治不了病更救不了命的“甘草”,成了一株祸及宗庙社稷的大“毒草”!
为了朝局安稳,此例断不可开,此风断不可长!</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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