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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熹二十三年,西域十三国犯燕,北方辽、钦亦举兵南侵,史称“长阳之乱”。北乱平定,各路大将率兵马折返,崇宁王沈逐泓班师定驻大良城,奉命北镇国疆。

春寒料峭,大良城外的征北营,一轮晨鼓响,便是军中点卯的时辰。

沈庭央抓起鞍侧挂着的长弓和佩刀,跳下马背。

他戴着一张薄而精巧的面具,一身银色轻甲,漫不经心地磕着靴子尖儿,倚在树下等着什么人。

时有路过的士兵向他打招呼,唤他“小世子”,也有开玩笑称他“小将军”的。沈庭央便微微欠身,以示礼貌。

一声高昂的鹰唳划破长空。沈庭央抬眼看去,惊喜地道:“问羽!”

空中,翼展雄阔的海东青不断盘旋,赤羽金边,颈前一点雪白,正是他父亲崇宁王的鹰,名唤“问羽”。

侍卫青涯驱马奔来:“小庭央,王爷回来了!在十七军部。”

沈庭央眼里骤然一亮,上马策尘而去。

一入崇宁营十七军部,他立刻摘下面具,一身银甲鳞光,沿马道疾驰如飞。

到了主帐附近,却见军中副将们陆续至此。人来人往,他止了步。父亲一定正忙着,来了也见不到的。

于是空落落站在一间大帐后头,低头靴尖踢了会儿石子,牵着马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瞧瞧,谁欺负我们小王爷了?”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铁甲风尘仆仆的气息随即将他包裹。

“爹!”

沈庭央阴霾一扫而空,扑上去拥抱沈逐泓。

沈逐泓一身铠甲如镀暗霜,肩头玄铁铸冶的虎啸扣,胸前衣甲暗纹河山图,正是崇宁军制式“啸霜铠,山河甲”。

他久经沙场,五官俊美刚毅,目蕴寒水刀锋,笑起来又潇洒不羁,令人移不开眼。

“开春事情多,耽搁了数日,这才回来。”沈逐泓揽着儿子穿过军营,“方才小王爷一脸愁云惨淡,看得我简直揪心。”

“刚才还以为你没空见我。”沈庭央故意又摆出了愁云惨淡的神情。

沈逐泓大笑,示意他上马,两人控马并肩而行:“从前你跟云家、裴家那几个小子倒是投缘,要么去金陵玩儿一阵子?”

先前金陵几个世家少爷来过,沈庭央与他们很合得来,但他更想在父亲身边,于是毫不犹豫摇摇头。

沈逐泓坐在战马上,一名军师来到近前。于是沈庭央先到一旁等候。

军师眉头微蹙禀报:“朝廷几员大将之中,吕不临、封良佐仍在京中,灜西王身边的侯玄演,一直没有动作……”

沈逐泓沉吟片刻,道:“须得留意侯玄演。不止凤翔府,但凡过了桑干河,一切动向都不可轻忽。”

军师颔首:“遵命。”

沈庭央小腿在马侧晃啊晃,思忖着要么先回去,不打搅父亲办正事,可又舍不得走,于是一脸纠结。

沈逐泓偏过头看着儿子。

沈庭央回过神,茫然道:“怎么了?”

沈逐泓看出他想什么,于是一笑,突然打了个呼哨,继而调转马头飒踏而去。

沈庭央骑的是父亲的战马“西风”,西风一听主人哨令,昂首嘶鸣,立即撒蹄追去。

沈庭央冷不防被身下的马儿拐跑,俯身在马背上哭笑不得:“爹,去哪儿?”

副将符烈经过,也问沈逐泓:“王爷要离营?”

沈逐泓:“小王爷不高兴,陪他散散心去。”果真抛下一切,一骑绝尘带着儿子离开了。

沈逐泓骑的那匹照夜白同样是良骏,但西风到底脚程更快,一离营就追了上去。

耳边风过猎猎,衣袍在马侧翻飞,沈庭央心情顿时豁亮,纵缰追随在父亲身边。

他们飞驰在天高云阔的广袤原野上,春日万物方苏,亘古大地新绿绵延,鹿群立于水边好奇地张望着他们,迁徙的野马成群飞奔,远处传来游牧人悠远沧桑的长调。

沈庭央在马背上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海东青的身影循声盘旋在高空,惊起大片如云霞般的椋鸟振翅。

他雪白的衣袍银铠仿佛群峰之巅的积雪,映着万里长空的自由无垠。

沈逐泓放慢马速,眼含笑意地看着儿子:“有什么愿望没有?”

沈庭央笑着道:“想一辈子这样,永远陪着父王。”

骏马跃过一道河流,沈逐泓挥鞭卷起一朵水边盛开的飞燕花,抛到沈庭央身上:“知道小王爷嘴甜,说点实在的!”

沈庭央接住那花,随手缀在鞍侧,笑嘻嘻道:“父王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却还没去过燕云州。”

沈逐泓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嗯,思南六州、玉衡岭东,那是你母妃的故乡。这阵子忙罢,咱们就去。”

他们穿越整片开阔的平原,涉水过了乌伦古河的一道支流,纵马攀上庆云岭。

“自你母妃去后,爹一直希望陪在你身边,但人生而有许多责任,不免常常要与你分开。”沈逐泓拔剑在前开路,劈斩山道上横生的障碍,简直如履平地,“让薄胤和青涯守着你,也是唯恐不能顾你周全。”

青涯和薄胤是沈庭央身边的侍卫,皆是一表人才,武功卓绝,陪伴他已有多年。却非寻常下属,而是出身悬剑阁的武者。

这些年,每每沈逐泓不在,都是薄胤和青涯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沈庭央甚少听他提及旧事,便说:“后来呢?我如今功夫也不差,不需时时庇护了。”

沈逐泓笑了笑,回头看他:“爹若把青涯和薄胤赶走,你会不会难过?”

单是想想,沈庭央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人非草木嘛,我大概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沈逐泓听了点点头:“所以说,爹能看你难过个一年半载吗?”

那自然不能,崇宁王可是见儿子皱一下眉都心如刀割的天下第一慈父。

骏马跃过一块巨岩,前路崎岖,沈逐泓朝儿子递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同乘一骑,手臂绕过他稳稳控马。

沈庭央听说,父王年少时压根儿没想过好好当王爷,长年游走江湖,遇见妻子苏归烟之后才浪子泊岸。

如今的沈逐泓威震四方,可侠气未减。在他身边,沈庭央从不缺新鲜和自由。譬如他只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南方的醋鱼,第二天沈逐泓就带他打马南下,从南粤府的打边炉、肉燕馄饨到江南六路的醋鱼、蜜藕、九鲜煲,吃得沈庭央开始疯狂怀念北方口味才罢。

若非沈逐泓身负社稷之责,这种事想必天天都有。

照夜白一路四蹄稳健,载着他们穿过曲折蜿蜒的艰险小径,终于豁然开朗。峰岭之上是北境庆云关的一段古长城,十里一座烽堠沧桑屹立,却已废弃多时。

崇岭之巅,竟是寂静的,只有风声掠过。

海东青紧跟着俯冲盘旋,轻轻落在沈庭央肩头,倚着小主人,分外乖巧。

“熬鹰的时候,问羽没少吃苦头吧。”沈庭央摸了摸问羽锋利的爪。

沈逐泓在一见小主人就撒娇卖乖的海东青脑门上弹了一下:“必是吃过苦的,它本是契丹大汗的鹰。”

沈庭央来了兴致:“如今的北辽王?他把问羽送给咱们?”

“那厮狡猾得很,岂会做这种大方事?”沈逐泓变戏法般拿出一包栗子糖,“当年喀穆沁河畔,东钦汗王也在。北辽王醉酒后偏要赌,最后他输了,却不肯把海东青送出来。”

沈庭央含了一颗糖,跳到长城墙上坐着:“咱们和东钦、北辽打了许多仗,你们关系还那样好吗?”

“朋友和敌人都不是绝对的。”沈逐泓说。

“那东钦和北辽的汗王,如今同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呢?”沈庭央问。

“上回见面时,他们的军队被打回黄龙府以北。”沈逐泓说,“挨了揍,如今应当恨我多一点。”

沈庭央想了想:“北辽王不愿把海东青送人,咱们的海东青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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