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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汝然第一次见到司泽是在邺都郊外的玉佛寺。

那日,下着微雨。

细细小小的,还带了些风,郊外的空气很好,魏汝然一直记得那一日有多好。

她陪母亲上香拜佛,他来为故去的母妃上一炷香。

人间六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她听闻六月玉佛寺的后山上,仍然盛开着大片桃花,心中一痒,趁母亲去听住持讲经的空隙偷溜过去了。

她扬着头在桃花林中细细嗅着桃花花蕊散发的馨香,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魏汝然穿着一身红色斗篷,因着在落小雨,头上带着兜帽,人面桃花相映红,遥遥看着,就像是误入凡间的仙子,灵动、青涩而又美好。

司泽隐在桃花林中,本不欲惊动于她,谁知一个转身,她发髻间的步摇别在了桃花枝上,扯动头皮,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身侧的小丫鬟比她矮上许多,蹦跳着够不到那桃花枝,急得红了眼眶。

司泽轻轻笑着,从桃花林中穿梭而过,偶尔碰到一些树枝,桃花花瓣四散飞落,他就在一片桃花微雨中、步履从容地走向她。

他很高,低头轻巧的折断了那桃花枝,将枝杈从她的步摇中取出。

微微对她颔首:“唐突了。”

魏汝然一低头就看见?了他坠在腰畔的腰牌,上面‘安怀’两个字被蒙了层雨珠。

魏汝然垂着脑袋,她的眼睫上也挂着薄雨,男人并没有?走,她又不自觉抬起眸子,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又羞怯的垂了下去。

身畔的婢女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该回了。”

魏汝然这才如梦初醒,轻轻道了一声:“谢过王爷。”

婢女拉着她,匆匆穿过桃树林,又惊起阵阵落花,司泽唇角抿着,却不自觉又笑了笑。

他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只觉得像只小鹿一样。

魏汝然直到坐进马车,在回程的路上,心都在大声的噗通噗通跳着。

安怀王司泽。

她听过他。

他同父亲一样是武将。

她见过太多武将,魏家满门皆是戎马一生,父亲和兄长们甚至还有?爷爷皆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她从未见过像他那般秀气好看的将军。

司郎。

魏汝然会在没人知晓的时候这么?偷偷唤他。

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她又见?了他一次。

父亲的一次宴请上,他们武将惺惺相惜,多喝了些酒,父亲送他出门时,她恰巧随母亲从外祖家回来,她刚提着裙摆下了马车,便一眼瞧见了他。

距离上次山寺初见?,已经过去很久了,草长莺飞三月天,柳絮时不时飞起,他的头发高高竖起,白皙的脸旁因着喝了酒略微泛了红。

她觉得他比那时更好看?了,脚步也微微趔趄了一下。

男女之间自然是要避嫌,她掩在母亲身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魏汝然就那么将他藏在了心上。

只做她一个人的司郎。

仿佛多了一个小秘密一般。

待她要议亲的时候,她想,她要去同父亲说,若司泽也对自己有?意,她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还尚是个小姑娘,却偏偏懂了永远这个词。

她很快及笄,不待她去找父亲言说,司泽先一步登门拜访。

他的父亲为救皇上早亡,母亲也郁郁而终,皇上重情,追封了司家异姓王爷。

他自己,带着司家的族长登了门。

她听说时,整个人雀跃的合不住嘴角。

她甚至大胆的跑去了前院,遥遥地看着他与父亲饮茶的身影。

父亲对这桩婚事?却很是犹豫,某日夜间,她在父亲的书房外,听得父亲同哥哥叹气。

父亲说司家也手握重兵,若将家中嫡女嫁去,怕是会惹得帝王不满。

哥哥虽也有?担忧,却道:“汝然太过貌美,身后又有魏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司家小子人品端正、心性正直,与其被其他心思?叵测之人娶了妹妹,不如冒险一试,嫁去司家算了。”

就在父亲对此事?犹疑未定的时候,一道圣旨来了国公府。

圣上亲封她为太子正妃。

父亲虽有不愿,仍是接了旨。

母亲见她郁结,劝了她很久,说是天子脚下,圣上的话谁都违反不得。

抗旨是要抄家的。

是啊,她是魏家的姑娘。

她得嫁。

她不能只为自己的儿女情长活着。

她一夜未睡,看?着明黄的圣旨,突然觉得自己要长大了,不再是父亲母亲庇佑下的小姑娘了。

太子正妃花落魏家,更是将魏家的地位抬得更高。

连魏国公都察觉到一丝不对的苗头。

魏汝然出嫁前,魏国公眉头紧锁,谆谆嘱咐她,说嫁去东宫,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善妒,要操持好宫内事?务,万万不可落了话柄。

她都省得。

她心里也都清楚,顾崇一来看上了她的美貌,二来看上了她的家世,三来看上了父亲手中的兵权。

再加上圣上忌惮司家和魏家结亲,这桩婚事?才会被允下来。

不是顾崇,也会是别人。

总之不会是司泽。

她向来聪慧,圣旨来的那日,就已经想明白了,她的人生已经与司泽无?关了。

她没有?为难父母,也没有闹说自己非司泽不嫁。

因为她心里明白,都没有?用。

出嫁那日,魏汝然很平静的上了花轿。

她是魏家的姑娘,她被魏家娇养着长大,没吃过苦、没受过累,她就要为魏家做点什么?。

她也没有再见?过司泽,她听说在圣上下旨赐婚之前,北漠人突袭,司泽已连夜率兵前往漠州。

她觉得——这是顾崇故意的。

但她依然嫁了,姐姐、嫂嫂都是这般嫁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换去另一个院子罢了。

新婚那日,顾崇喝得醉醺醺的,掀开她的盖头,不由分说便压了下来。

她不肯叫,也不肯哭,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只觉得痛得要昏死过去。

顾崇倒头便睡,醒来后大手又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她终于抬手推了推,说:“殿下,妾身有?些痛,且要去敬茶了。”

“没劲。”

顾崇从她身上翻身下去,很快穿好衣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司泽看?上的女人,便也就这个样子。”

“父皇总夸他好,他想要的,孤都得夺在手里。”

顾崇一句轻描淡写的话,魏汝然再也掩饰不住濒临爆发的情绪,双眸冲红,眼中泛起水花。

顾崇却皱了皱眉:“提起司泽你知晓哭了?昨晚床上怎么不哭给孤看,看?着真是晦气。”

顾崇扬长而去,她咬着牙爬起来,撑着不适的身子,去皇后的寝殿敬了茶。

那之后的每一日都同这一日差不了多少,顾崇痴迷于她的美貌,虽然嘴上说着晦气,仍是夜夜寻来,压着她压个半宿。

可她的性子清冷,就算新婚时顾崇图新鲜,日日流连于她的房内,也很快对她厌烦。

她不会叫,也不会在床笫之间讨他的欢心。

顾崇本来就有?很多妾室和通房,慢慢便不再来她的寝殿,后来便纳了别的侧妃。

祺氏就是那时候被纳进来的,张扬跋扈,却哄得顾崇极其舒心。

祺氏本是官妓,想来是床上功夫极好,才让顾崇用了颇多手段,甚至求了圣上封她做了良娣。

她也没有闹过,依旧尽心操持着东宫事务。

直到有次顾崇醉了,不知为何跑来了她这里,手用力掐着她的腰,质问她:“你是不是不会笑,魏汝然,你告诉孤,你是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嫌痛,嘤咛了几声:“殿下……”

她的嘤咛如同最强劲的药,顾崇得了兴致,便又开始到她的寝殿来,掐着她的腰,让她叫。

祺氏骂她狐媚,转头便设计了一场小产,栽赃污蔑于她。

她摇头说她没有?,顾崇却一巴掌打了过来,说她善妒,说他需要一个皇长孙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自己生不出,还想害了旁的,国公夫人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顾崇越说越气,朝堂上也多有?不顺,便一脚朝她踹了过来。

她捂着脸,没有再辩驳,从那天起,她学会了忍。

因为顾崇那一脚,她也小产了。

她的襦裙上渗着血,肚子如针扎一般疼痛,便就那么晕了过去。

醒来后,太医告诉她,孩子已经没了。

她愈发不爱说话,整日都呆呆的望着窗外。

顾崇起先尚觉得愧疚,时不时看她几眼,她也只是规规矩矩,除了做好太子妃的分内事?,再也不做别的。

祺氏很快又有了孕,时不时来奚落她几句。

她也左耳进右耳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她也一直没能再见?司泽一面。

那个她出嫁前曾会在梦中低声叫‘司郎’的人,她也没有再梦到过了。

或许连老天都觉得,她不配再梦见他了。

偶有次回门,她无意间听哥哥说起,说司泽回京后晓得她嫁了人,一言未发,自请驻守漠州,已经许多年没有?回邺都了。

春去秋又来,年复一年,顾崇终究厌了她,来她房里的次数愈发少了。

她再也没能有孕,反倒是祺氏和其他侧妃,都接二连三诞下了孩子。

后来顾崇登了基,成了帝王,改年号顺康,愈发嫌弃她空有?一张脸,却毫无?情趣,于是广开选秀。

她知道,他忌惮魏家,所以不会动她。

她只要安分守己,不出格,不逾矩,让人挑不出错处便是了。

如此安生的过了几年,后宫的人越来越多,顾崇也愈发放纵,醉酒幸了她宫里的一个宫女。

宫女马上就要被放出宫,家里也为她议好了亲事。

宫女跪在她面前,哭着求一碗落子汤。

此时正值顾崇与父亲之间的关系紧张之际,嬷嬷说,她或许需要一个孩子,需要顾崇的一点点怜惜,保魏家度过这个劫难。

她答应那个宫女,待她安然产下孩子后,便会放她出宫。

宫女感怀在宫中她的照拂,应了。

她将宫女安置在一间密室,然后去长生殿给顾崇送了碗汤羹。

顾崇难得见?她如此顺从,眸中生动,隐隐有?那么一丝惑人的味道。

这张脸,是真的好看。

他纳了这么?多妃子,都没这张脸好看?。

顾崇抱起她便往床上去了。月余后,她买通了太医,诊出了喜脉,宫女生产那日,恰值顾崇秋猎,便连一众宠妃都被他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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