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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宋家便忙不迭把那小娘子给送回去了,撕了强逼着人签的卖身契,隔天又送了好些绫罗绸缎以表歉意和安抚。
临了,宋辉押着儿子去姜府请罪,得了姜祁一句“你看着办”,又灰溜溜地出了姜府。
这厢姜韫打听了一番后,去了一趟城北小娘子的家中。
下?马车时,她碰巧撞见小娘子的母亲正慌慌张张地退还宋家送来的赔礼。
姜韫本正从锦瑟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锦盒,见状,动作一时僵住了。
这户人家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可不就是因为她当初随手把那套首饰送给了小娘子。出了这么一遭,哪还再敢收人东西?
那面容憔悴的妇人瞧见她时,陡然紧张起来,神情防备。直到小娘子探出头来认出她来了,这才请她进了屋。
姜韫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样破败的屋子。墙壁糊得乱七八糟,灰一块白一块;屋顶是破的,微透着光,缝隙处底下?摆着只盛着些水的木盆,可见是逢雨必漏;屋内摆设也是残缺不齐,陈旧不堪,唯一一只四肢完好、成色显新的胡凳被妇人手足失措地端到她面前。
“您……请坐。”
姜韫愣是坐不下?去。
她那双缎面金丝的绣鞋踩在屋内凹凸不平的沙土地上,沙砾摩挲着鞋底,发?出轻微的刺耳声响,显得局促而格格不入。
这样的绣鞋打生出来便不是往这儿来的,它走过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踏过柔软厚实?的毯子,踩过仆人或瘦弱或宽厚的脊背。
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女,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什么叫人间疾苦。
她冬日里着人在内室的地上铺软毯子,又暖和?又柔软。毯子的料子、厚度、颜色、花样皆有讲究,一样也不能错。年年冬日如此,她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半点不觉得铺张。
“冬日地上多冷啊,自然要铺软毯,这样光着脚走也不会冷。”彼时她坐在榻边,一面理所?当然地说,一面探出玉足在铺好的毯子上?踩了踩。
未料沈煜趁她不备,自她逶迤的裙裾下捉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脚丫子,在她脚掌心上?轻挠了几下?。
她又痒又酥,脚趾蜷缩,使不上?劲儿挣脱。
沈煜捏着不肯松手,感慨了句:“夫人足上一点茧子也无。”
她哪走过什么路,出阁前出府是坐马车,前世进宫后是坐宫人抬着的凤辇。绣鞋穿着是用来和衣裳做配,哪怕常年累月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要一茬儿一茬儿地换新的。
这些绣鞋的鞋底皆干净得很,上?下?马车时,踩在仆从的背上?借力,连个灰印子也不曾留。
像今日这样磨损过的鞋,锦瑟便不会再拿到她跟前。
姜韫见妇人虽招待着她,却频频往榻上望。她顺着视线望过去,瞧见榻上满是补丁的被褥裹着的一个鼓包。
小娘子有些涩然道:“那是我阿弟。一直病着,总不见好。这几日后山的花也开败了……攒不齐买药材的钱。”
姜韫怔了一下?,没上前去瞧,转头让锦瑟去请郎中。
郎中不多时便至,望闻问切一番,开了药方子。她又让锦瑟去药铺抓药。
妇人沉默着,把箱底藏着的几个铜板往姜韫手里塞。
姜韫摇头不接,又从袖笼里取出些碎银塞回去。
原先她备下?的锦盒放在马车里没拿下来,那些珍宝玉器对这样的人家来说,还没几个铜板实在。
妇人怎么不肯接,推拒之下?,忽然哽咽了起来:“贵人心善,您为小儿治病便是大恩,如何?还能再收您的钱财?”
“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遭此横祸。”姜韫道。
“……本也生了让杏儿去伺候贵人的心思,好歹能吃口饭,还能补贴一下?家里,总比娘仨皆饿死了强。”妇人说着,叹了口气。
姜韫怔然,转头望向倚着墙角站在一旁的小娘子。
小娘子脸颊瘦削苍白,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眼神却是麻木的。
妇人也转头瞧着自家女儿,又心疼又无奈:“自打她阿爷在战场上没了,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先时我还能做些绣活儿勉强支撑一下?,如今眼睛也不行了,她阿弟身子骨差又病了……”
姜韫闻言蹙了眉:“朝廷不是发了抚恤金吗?给战死士卒的家眷每户十两银子。”
一两银子便能折一千文铜钱,能买两百斗米,够贫苦人家吃喝不愁好一阵了。
妇人摇头:“哪有十两之多?统共加起来不足百文。”
姜韫眼眸微瞠。
她呼吸有些急促,沉默了半晌,转头让锦瑟去取银子来。
妇人忙不迭拦她,姜韫却执意把银子取来塞给她。
沉甸甸的十两银子,捧在手里让妇人浑身发颤。
“这如何?使得?!”
“本就是朝廷欠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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