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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头等恼人的,当属雨后蛙叫,嘹亮的呱呱声连成一片,无休无止,摸出耳塞也无法抵御其超强穿透力。
然而就在万蛙齐喑的某个玄妙时刻,闻君意听到天花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啮咬和跑动声,还是三五成群的。
等吱吱叫起来,终于坐实了小罪犯,“……有老鼠。”闻君意面朝应川,轻声通报敌情。
想到老鼠光秃秃的肉红尾巴,他有点毛毛的。
应川原本闭着眼,忽地睁开了,像枕戈待旦的小将军,眼里兜着月光,清亮如水,“老鼠在搬家。”
闻君意狐疑:“你连人家的行动纲领都摸清了?”
应川一本正经:“咱们今天吃了大餐,人家闻着油腥赶来了。”他坏心眼地学闻君意的口癖。
“我锅碗灶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哪还有味道……你是不是在唬我?”闻君意渐渐回过神了。
应川终于憋不住笑,“这两天雨下太大了,老鼠窝在洞里不敢动弹,现在雨停了,一齐出来找食儿了。”
闻君意忧心道:“恶心倒在其次,我怕它们爬到食物和人身上来,传染什么病。”
“没事,吃的都收好了。老鼠胆小,不敢靠近人的。”
“你看过《育死婴》么?”闻君意问。
“国产恐怖片?”
“是日本的,和老鼠有关,小时候看完就一直有心理阴影。”
“哈哈你讲讲,看我会不会被吓到。”
电影里生活幸福的女主角突然扼死了两岁小女儿,刑警盘问作案动机,她回答,她正是为了杀死她,才将她养育至今的。
二十年前,女主母亲死于空袭,她和妹妹疏散到乡下老家之后,被势利眼亲戚安置在仓库里。
每当妹妹因为又饿又热而大哭,她都会厌烦地揍昏她,还将妹妹的配给全部吃光,只给她喝米汤。
轰炸前夕女主抛下营养不良的虚弱妹妹,自顾自逃难,等回到土仓时,她只看到十来个黑影四下里蹿散,留下地上一团红色的东西。
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那红色肉团是被老鼠啃食的妹妹。
当女儿长到妹妹死去的年纪,与妹妹那长满疮痂的干瘪脸孔渐渐重合,她再也受不了罪恶感,捂死了女儿,自首时她喃喃道,我想变成老鼠,被人踩死。
应川听完吐出一口长气,“太平好年头,大家都人模人样的;等活不下去了,什么嘴脸都会冒出来……到那时候,与禽兽没两样。这没什么稀奇的。”
他穷过,哪怕太平年头,穷人见的丑事总要更多的。
闻君意心不在焉:如果饿极了,我会如何?他又会如何?人性总是这样经不住考验么?
月白风清的初夏之夜,这个问题还太过虚幻,如院中枣树的珊珊倒影。没想到一周后,遭逢大难,生死抉择竟会切实摆在眼前,比一切节目设置更残酷、更动人。
应川问:“这么能唠,你睡不着?”
闻君意点点头,“白天睡多了。”
“出去走走?现在外头可凉快了。”
这倒正投了闻君意的脾气,他过去睡不着时,总像孤魂野鬼一样地东游西逛的。
刚应了声好,应川已翻身下床。闻君意突然醒悟,他们躺在屋里,是给镜头包围了的,一言一行都是录节目;等溜出门去,天大地大,难得的自由自在,竟有私奔的快活。
明明八/九点钟光景,夜色竟还未断黑,隐约瞧得出云模样,路也并不太暗,因此并未打开手电筒。
闻君意跟着应川,只听蛙叫越来越响,简直震耳欲聋。那声浪源头是一处坑塘,长满密密的荷叶,荷花刚打了骨朵,一阵风来,花叶挨挤着,不时有青蛙扑通落水。
“我白天就是在这儿抓鱼的,可惜咱们还吃不上莲藕,得等到八九月了。”
应川又讲起嬉水摸藕的童年趣事,闻君意听得热闹,仿佛眼前死寂的荒村重新泛起歌声笑语。
应川捡起块石头,斜侧着身子,扬手甩了出去。石头弹过水面,荷叶一阵骚乱,大合唱的青蛙们顿时吓得收声。
闻君意被逗得轻笑,应川很是得意,下意识觑他,见水光倒映在他的乌发上,漾漾不定,温柔极了。
应川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溅碎的星河重新聚拢。他的胸膛却要涌出什么,忽然不敢多看,佯装专注地低头扒拉起石头来。
他又打了一轮水飘,只这回角度不对,石头跳了两下便后继乏力。
闻君意也学着他找了块石头,掂了两掂,像模像样地出手,石头噗通一下沉了底,他洒然一笑,也不见恼。
“薄的才好扔,喏,用这个试试看。”
闻君意接过,应川却不撒开,站在他身后,手把手帮他调整姿势,“像这样贴着水面——走你!”
石片反复跃起轻捷的弧线,数个水花后消失在夜色里。
两人都笑起来。
晚风送来荷花的香气,闻君意感叹:“高中做语文阅读题,老有追忆乡愁的,我作答时顶多套些模版,今天与你一起出来玩,倒有些神往。
“我才不想回老家。”应川硬梆梆道。
种田可辛苦了,他瞧那些人写的是乡愁,其实是功成名就后忘了苦头,只顾着瞎矫情。
池塘边裹着淤泥,蚊虫一团团的,就这么会功夫,闻君意已被咬了满腿包,痒得挠个不停。
应川乐道:“我说怎么不叮我,原来都冲你去了!”
闻君意:真羡慕他,他的快乐来得好简单。
应川得瑟够了,“走,去麦场看看,今夜风大,我怕石头没压实塑料布,麦子受潮就麻烦了。”应川沿着塘边绕了几步,招呼他:“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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