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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平静,她却仿佛受了什么惊吓,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母亲没有发觉她的异常,依然言笑晏晏,反倒是他视线下垂,瞥了瞥她移动的右脚。她有些窘迫,好在下一瞬他便移开了目光,继续与母亲交谈。

她暗舒口气,庆幸他没过多关注自己的失态,想不到这人看着傲慢,居然很懂得给人留面子。可是凝视他侧脸片刻,她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态度那么自然,不是因为想给她留面子,只是单纯地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就像落叶飘到地上,它发生了,他给予注视,可对于落叶之后要漂到那里,他全不在意。

于他而言,她和一片叶子、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就连尊贵的身份,也不能让她在他那里博取更多的注意。

耳边是他和母亲的谈话声,她心头却越来越烦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我……我想起来今日的琴还没练,阿母,谢……道长,我先告退了。”

母亲点点头,而她离去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他虽然面朝自己的方向,视线却越过她落到了远方。那里有和缓流云、蔚蓝天幕,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她瞧不懂的情绪流露。

他没有看她。

姚嘉若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般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注意。他是她素来瞧不上的妖道,是她母亲送进宫去讨兄长欢心的工具,换做从前,别说扰乱她的心,便是让她多看几眼也不可能。可是再不愿相信,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对这个男人很好奇,很感兴趣。

她想接近他。

谢怀在公主府里一共住了三十几天,这期间母亲彻查了他的背景,确保他对皇帝没有什么不臣之心。而与此同时,姚嘉若总是找各种借口去见他,可他的态度总是淡淡的,直到他离开公主府,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句。

延和二十三年六月,谢怀以天一道长的身份入宫进献仙丹,如母亲预料的那般,立刻便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母亲因此得到丰厚的封赏,喜不自胜,笑着说有天一道长在陛下身边,以后就更容易掌控君王的心思了。可让她们惊讶的是,不过短短几个月,陛下对谢怀的信任便逐渐发展到了可怕的地步,最后居然提出要禅位!

朝野因此而动荡,无数人指责谢怀,也指责将谢怀献给陛下的母亲。她在府中愤怒地摔了杯子,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姚嘉若明白母亲的心情,她的权势是靠着兄长的宠爱得到的,若是他退位后被架空,她的处境自然也危险了,这样的情况是她绝不愿看到的。

可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居然是谢怀的想法。如果只是为了权势,他带着陛下修道便够了,没必要把他撺掇到禅位的地步。事情闹得太大,也就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以后针对他的阴谋算计都少不了了。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过好奇,以至于她真的跑到了宫中。她幼年时经常在宫里小住,那里至今还留有专供她居住的殿阁,等到夜深人静,她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潜到了谢怀居住的地方。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个月圆之夜,又大又亮的玉轮悬在半空,照得庭园里满地白霜。她一路过去都没遇到阻碍,心中还有些疑惑,等到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却被突然闯入视线的人影吓得悚然一惊。

谢怀背对着她立在屋子中央,手里捏着什么东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背影,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也不管开门的人是谁,直接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这么没头没脑地跑过来算什么?他又会怎么想她?

咽了口唾沫,她决定先发制人,“谢飞卿,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你到底在玩什么!”

他还是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似乎打算像从前那样无视她。怒火忽然就烧了起来,她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可恶,靠着她母亲的帮助入了宫,转头却把她们推到这千夫所指的位置,现在还敢对她不闻不问!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气呼呼地绕到他前面,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仿佛一道闪电劈下,他的视线骤冷,刺穿她的面皮,“还给我!”

她浑身一抖,这才看清自己手里捏着一管绿笛。他刚刚就是握着这东西在发呆?

下意识不想还给他,可他神情太过冷峻,她到底还是怯了,不情不愿往回递,临了又不甘心挑衅,“你这么凶做什么,要发火也是我发。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和阿母都快被你害死了!”

他没搭理她,取回笛子便仔细摩挲,眼神慢慢变得温柔,如同在凝视至爱的情人。她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时都呆在那里,等反应过来时胃里竟开始泛酸,“呵,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我瞧着也没哪里稀奇了,一管破笛子罢了。”

他翻手把竹笛收入袖中,也不回她的话,提步便朝内殿走。她被继而连三的无视弄得火冒三丈,直接挡在他前面不肯让开。他停下步子,终于抬眼看她,语气却冷如冰雪,“深更半夜闯入男人居住,定城翁主是在哪里学的规矩?叫人大开眼界。”

她面皮涨红,“谢飞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有……”

声音卡住,却不是因为心虚理亏,而是借着月光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还布满了汗水,漆黑的瞳孔有些涣散,他看起来那样脆弱,就好像刚才那句讽刺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随着她这句话,他直愣愣朝她栽过来,而她被动地张开双臂,接住他沉重的身子。

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殿内弥漫着清幽的檀香,他的衣襟袖袍间也都是这样的气息。早在当初三天两头跑去见他时,她就闻惯了这味道,可是这会儿突然挨得这么近,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心跳得很快,让她都快弄不懂自己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在慌乱间想起前几天刚去过的的小三清殿,道君的金身塑像俯视众生,而前方的香炉上有檀香袅袅升起,如此熟悉。

这是属于神灵的气息,也是,熟悉他的气息。

他闭着眼睛,浑身冰凉,而她在片刻的呆滞后,终于醒过味来。难怪一路过来都没有遇到人阻拦,看来是谢怀生病后不愿让人瞧见他这个样子,所以把他们都支开。

却让她钻了空子。

心中知道现在的姿势极其尴尬,她酝酿许久,终于伸手去推身上的男人。本以为他已经晕死过去,谁料感觉到她的动作后,他居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长而有力的手臂扣住她的背,他翻了下身子,让她趴到了他的怀中。她整个人都傻在那里,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他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可以和女人这么亲密?

还是说,他一直就对她……

“楚惜?我是在做梦吗,楚惜?果然是梦。你来了,你又到我梦里来了。真好。”

他的声音有些迷惘,又有些欢喜。她听得愕然,下意识反驳,“什么楚……”

“楚惜,我见到他了,我今天又见到他了。他看起来可真是风光,大权在握、势倾朝野,连太子都得礼让三分。不止他,还有他的女儿、你的妹妹,我也见到了。她现在是太子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以前跟我说,你们姐妹长得很像,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果然是很像。可是好奇怪,我看到她的脸时,不仅没因为你产生半点动容,反而是恨之入骨。下午的时候,他们跪在殿内给陛下问安,我就在旁边看着,心里却在想着终有一日可以把他们的假面具撕下来,然后剥皮拆骨,送去给你陪葬。”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说着她好像能理解,又好像怎么都不能懂的话。她浑身僵硬,有寒意顺着脊梁攀爬,缓慢地抬起头看他。

“楚惜……是谁?”

他手凉得跟冰块似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却捧住她脸颊慢慢笑了,“说什么傻话,你……你不就是楚惜吗?还是说,你要我叫你若水?”

她回忆他的话,一点点理顺思路。他叫她楚惜,又说她妹妹现在是太子妃,所以,这个被他挂在嘴边的女人就是宋楚怡的姐姐、左相的女儿?!

他忽然开始怀疑,“你、你不是楚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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