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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季淮转身出去,恍惚觉得一向淡然优雅的殿下,那修长挺直的背影,此时竟如此孤寂。

耳边回?荡着季淮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都那么温和平静,却像把刀扎在她的心上,将血肉划得鲜血淋漓。

她再笨,也明白过来,季淮与她一样是重生而来,许比她回来的更早。

猛然接受到这个消息,谢书浑浑噩噩地直到晚上。入夜,仍未见到季淮的身影,谢书知道他此刻应不想见到自己。

谢书神思混乱,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她怕自己见到他,心疼,自责和泪意便再也收不住。

她需要时间思考和冷静。

这夜季淮宿在了偏殿,谢书睁着双眸躺在榻上。她的眼睛因哭太久,而酸涩难忍,精神亦疲倦不堪。

很快,她昏沉地睡过去。

睡梦中,她回到了前世的宫变之日。

她看见被带走的季淮,带着身后一大批下属,回?到了承启殿。

季召被制住,神情满是失意和不甘。然当他看?着季淮,见他裤腿湿透,身上披着大氅,俊秀的面容比以往要苍白。

那个永远从容矜贵,镇定?温和的青年,在看到地上满是鲜血的女子时,像是一个迷茫而胆怯的孩子。

他甚至不敢靠近,站在那儿,身形微微颤抖,好像比以往要瘦削许多。而漂亮的桃花眸眼底通红,其中的星光一寸寸熄灭,直至全黑。

谢书见他终于转眸,眼底红透,隐约布着血色,他抬脚走到地上的自己身边,弯腰将自己扶起。

做这个动作时,他的手好似没什么力?气,一直在颤抖。

谢书盯着他苍白手背上的青筋,扫过他微红的眼尾,见他将自己揽入怀中,而后弯下脊背,将额头放在自己头顶。

他轻轻喘息着,胸腔隐约震动。谢书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喉间破碎的呻.吟。

而后他抬起头,谢书看?见他唇边的血渍,一滴一滴落到地毯上,同她的血混在一起。

他抬起指尖,抚上唇角,似是不明自己怎么会吐出血来。

下属紧张地唤他,他也像是没听见。而后镇定?地将女子的身体抱起,茫茫然地带她走到房内室。

他将她放在榻上,阻了人进来,为她换上干净的寝衣。

轻纱幔帐间,女子像是睡着了。

他弯了弯唇,眼睛还是红的,却没有泪,唇边血迹未干,落在苍白的肌肤上,莫名凄艳。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到季召面前,随手拿过下属的剑,干净利落地插进季召的胸口。

叛军被诛,季淮继续做着他的皇帝。他让人将季召的头颅割下,悬在城门上。

新后在宫变中香消玉殒,新帝为她举行了葬礼,将她葬到皇陵。整个天都都在哀悼,可大臣们已经蠢蠢欲动。

他们让新帝再立后,新帝闻言笑?了,什么也没说,只让人将那些提议的人推到宫门口,各自鞭笞二十。

再也没人敢提此事?。

朝会结束,新帝回?到承启殿。

他进到书房,拿起笔开始作画。

他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画她细弯的眉,画她明亮的杏眼,画她粉润的樱唇,最后点了点她的梨涡。

他画她立在树上,伸手去够纸鸢。明媚的光辉下,她笑得比蜜还甜。

如此暖而耀眼,几乎到灼人眼的地步。灼得新帝双眼生疼,只能闭上。

待墨迹干涸,他拿起画,打开暗室。

谢书跟着他进去。看?见他将画挂在墙上。

她见到了许多的自己,各种姿态,各种模样的自己。然最多的,重复出现的还是她站在树枝上,伸手够纸鸢的场景。

谢书又看?他许久。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温柔,是一个温和仁善的君王,除却不愿立后,不纳妃嫔,几近完美。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新帝。

渐渐地,新帝已经不再新。他一年一年地忙于政事,亲政爱民,将所?有心力?都投到治理大梁上。

只偶尔会到他的书房里,温一壶茶,作上一幅画,然后再将它挂在暗室里。

暗室里已经挂不下了,跟随他许久的内侍,问他要不要建座暗室。

他看?着画上的女子,良久,轻摇了头。

谢书一直跟着他。看?他从温和的年轻新帝,变成?内敛的儒雅君主。他的气质依旧如水,却是深沉的潭水,像是能包容一切。任何东西投进去,都是平静无波。

他已过四十,不再年轻,却依然俊美。岁月未曾损他一分一毫,风霜也没办法,只能将他打磨得愈发如玉。

时光在他身上沉淀,好似不曾离去。

可谢书知道,他终是不再年轻。

晨间,他看?着铜镜里的容颜,抬手抚上鬓间的几根白发。谢书见他露出笑容,温润动人,一如往昔。

他没立后,后宫也无人。大梁一直没有储君。

大臣们终是急了,他们不再顾忌他之前的告诫,接连上奏。

这次,他未说什么。

而后次日,他领来一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出自旁支。

他轻弯腰,在让人宣读圣旨前,笑?问男孩:“孩子,朕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为储君,担这重任吗?”

男孩答:“愿意。”

很好,他愿意。君主弯眸想着。

春去秋来,这般又是几年。期间,他一直亲手教导男孩,男孩逐渐长成少年,各方面皆很出众,对他亦是真心敬重。

某日,他让人唤来少年。

少年来时,他坐在未央宫中,这是已故皇后的寝宫。

他靠坐在美人榻上,眼尾多了几条细纹,然他转眸望来时,桃花眸波光流转,容颜俊美,只肤色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他病了。少年知道。自元淑皇后死后,他的身体便不太好,此后又是一日复一日的辛劳,至今已是油尽干枯。

且他病得不知是身体,还有心。

他的心已随元淑皇后的尸体,一同葬进皇陵。活着仅凭一口气掉着,而现在那刻气终快散尽。

他同少年交代了许多,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

说完,他让少年出去,让所有人都出去,而后他挣扎着起身,他走到窗前,看?着后院的那棵树。

那棵树,高大粗壮,枝叶茂盛,四季常青,与东宫中的那棵极像。

清风吹过,树叶晃动,其间仿佛站了个姑娘。

姑娘穿着水蓝色的裙子,垂眸对着他笑?。

季淮也跟着笑?了。他伸出手,想要抱她下来,而后手指碰到窗棂,恍惚想起她走了已有二十余年。

人能活多少个二十年,想来活一个便已足够,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寻光。

然寻光不至,终是独自走到尽头。

谢书看?着他阖上双目,而后少年进来,对着他磕了几个头。

少年将他与她合葬在皇陵,陪伴的还有那几千幅画,画上的全是一个姑娘,没有哪一幅有过他自己。

待葬好后,众人离开。

微风里,皇陵静立。阳光落下,他终于同他的光长守在一起。

谢书是哭醒的,醒时心口余痛难消。她从榻上坐起,未看到季淮的身影,便跌撞着跑到门外。

季淮去上朝了。

谢书穿着寝衣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廊中。

深秋凉,且今日无阳,她的肌肤被冻的发紫,嘴唇苍白,却好似无知无觉。最后宫人看见,想要扶她回?房,却被她阻拦。

无奈,宫人只好拿来披风为她披上。

谢书由着她动作,待宫人披好后。她抬眸,见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季淮的书房。

她推门进去,无人阻拦。

进去后,书房内很安静,隐能闻到墨香。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上,脑中浮现出梦里的某副场景。跟着直觉,她走到书架前,抬手打开了一个抽屉,而后入眼厚厚一摞信函。

谢书将这些信函拿出,按照顺序打开最上面的那封,只见上书——【丰平九年,一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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