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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烛光照在倚坐床头的身影。

闻秋时乌发凌乱, 细细软软地挨着单薄里衣,整个人被松开禁锢后,不自觉侧过上身, 避开面前之人的炙热眸光。

他微垂着头,红若泣血的唇瓣轻颤, 不住喘着气,一张浸在烛光中的苍白脸颊, 红晕浮现。

顾末泽微低了低头。

清瘦身影瑟缩了下, 后背撞上床头,又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顾末泽一言不发凑近,背对灯火的倒影再次洒落在闻秋时身上,强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

“甜,你超甜!”

倏然,室内响起一个清越恼怒的声音, 听着不凶, 尾音还泛着颤。

“你最甜——”

顾末泽一顿,看着侧回脸, 目若喷火的闻秋时, 不知为何,听到想要的回答,心里某个角落叹了声,好似在惋惜什么。

顾末泽忽略了那点异样:“师叔还要我找旁人来吗?”

他嗓音微哑, 听起来低低的, 里面藏着些许低落。

“不要了不要嗯?”

闻秋时毫不犹豫地拒绝, 随后话音一顿,“我何时要旁人来了?”

顾末泽眼神幽幽:“你说了两次,让我找贾棠来。”

闻秋时一愣, 片刻瞪大眼睛。

“?!”

“我要的是能入药的糖,蜜饯,干果,蜂蜜”

闻秋时吸口凉气,一脸不可思议,“我怎么可能把贾棠唤作‘棠’,要唤也是唤他‘寒碜’!”

“阿楸——”

贾棠打了今夜第十个喷嚏,不明所以地耸耸鼻尖,裹着被子,大热天,让人再添了两个火炉。

室内,顾末泽沉默一瞬,瞥向放在床边的药。

师叔是要糖。

竟是嫌药苦,问他要糖吃,顾末泽心里突然有些痒。

他也患过疾,但不曾吃过药。

幼时无人告诉他身体不适还能吃药,也无人给他熬上一碗。最严重的一次,他浑身发烫,意识模糊,一头栽倒在泥泞地里,有地面毒虫爬来咬他皮肉,他感觉不到疼,以为要死在深林里,直到尸体腐烂都无人知晓。

但他活了下来。

几日后睁眼,天礼蹲在身边。

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年幼的顾末泽兴奋不已,这是魂灵来到他身边两年间,第一次有了动作,学会了蹲身。

顾末泽惊惶不安的心忽地镇定下来。

倘若有日他真的死了,至少不是悄无声息,而是在天礼的注视下。

顾末泽好似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从那刻起,他开始变得无所畏惧。

给闻秋时熬药的时候,顾末泽尝了口,第一次尝到药味,没觉得苦,亦想不到闻秋时会嫌苦喝不下。

师叔好生娇贵。

顾末泽犹如被轻挠了下,心头有些痒,他出门不一会儿,带回街上买的蜜饯。

闻秋时往嘴里扔了几个,将残留着余温的药一口喝完,再急忙忙往嘴里塞了一把,埋头过了许久,皱起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喝完药,没多久他困倦起来。

睡下之前,他指了指顾末泽,后者沉默一瞬,侧过脸颊,避开闻秋时的视线,坚持道:“师叔收了徒弟我没错。”

闻秋时气得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房门险些被敲烂。

“师父!师父!”

闻秋时披了件外袍,长发睡的凌乱,浑身带着从被窝钻出的余温,开门迎接清凉晨风的洗礼。

他睁着惺忪睡眼:“给我一个不将你逐出师门的理由。”

贾棠缩缩脖颈,纠结地眯起眼睛,让刚睡醒的闻秋时几乎看不到了,“睁开眼说话。”

“”

贾棠努力瞪了瞪眼,举起手中卷轴,“我这有半决赛消息。”

符会尚未公布,贾棠拿到他爹给的。

符比半决赛分上午与下午两个时段,上午九人分为三组,通过画同类符比符威,每组淘汰一人。下午则是混战,最后留在场地上的两人,进决赛。

贾棠看完马不停蹄赶来。

不妙。

是真不妙。

画同类符,可谓是公开处刑。

当着万千场外看众,符师画同类符比威力大小,真正意义上的谁弱谁尴尬。

而能影响符威的有两样,一样是画符者符术的高深,一样是画符时注入灵力的大小。

进入半决赛的几人,除了本身是符师外,修为要不是同辈翘楚,要不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体内灵力与被废修为的闻秋时相比,如皓月对萤火。

“完了师父,”

闻秋时低头看卷轴,贾棠绕着他焦急地来回转悠。

“就算你符术再高深,也顶不住别人有灵力加持,何况过了上午这关,下午混战的时候,一定是众矢之的!”

赛场上,所用的灵符都是现场画。

故而混战一开始,必须依靠灵力躲避旁人攻击,边避边画,闻秋时没有修为,画符时哪里抵挡得了攻击,场上任何一人只需一道灵力打去,便能将他逐出赛场。

宛如误入狼群的小绵羊。

贾棠长叹,看向门口身形清瘦的人。

晨风仅吹了会儿,青年脸色便过于白了,看完卷轴轻咳一声,抬起头,露出秋水似的眼眸,十分弱不禁风。

贾棠昨日一夜未眠,裹着被子打完喷嚏,在锦榻上翻来覆去。

尽管尚未行拜师礼,但“师父”两字一出,是不能改口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声名狼藉的天宗长老会成为他的师父。

他直觉闻秋时不是那般恶人,当年之事说不定有误会,抑或闻秋时已洗心革面,总之与曾经截然不同。

贾棠没有因这些传言对拜师有所顾忌犹豫,唯一苦恼的是,他师父看起来手无寸铁,清瘦羸弱,遇到危险恐怕他还得把师父扒拉到身后。

可他也胆小,很怂。

遇到危险,忍不住躲到师父背后怎么办?

师徒俩一起怂,谁挡在前面呢。

贾棠苦恼了大半夜,想起昨日扫向他的一双幽深眼眸。

“”

他裹紧被子,瑟瑟发抖。

“怕什么。”一个声音将贾棠思绪唤回。

他凝神望去,青年细密的长睫掀起,像在人心头扫了扫,“只要某个小倒霉蛋别压我赢,我就不会输。”

这个位面赋予顾末泽的某些东西,不会轻易打破。

倘若顾末泽真赌他赢,说不定他在比赛前会出现各种‘意外之喜’,手脚受伤,染疾惹寒等,多的是方法让他输。

故而,闻秋时除了怕顾末泽压他外,真不怕其他。

贾棠:“?”

不知倒霉蛋是谁,但一定不是他。

晌午时候,符会颁布半决赛相关,并开放了专门的练符场,周围设有结界,可使符威不波及外界,练符无所顾忌。

闻秋时到时,练符场内已有不少人。

“你也来啦?”

一只手臂横在闻秋时身前,袖口绣着金丝,手中拎着一盏青莲灯。

闻秋时垂眸,看到灯芯‘闻秋时’三字,嘴角微抽。

最近街上,出现许多卖这青灯的。

张简简还兴奋不已地与他说,晚上不少人提着灯,细看,能在灯芯上看到他的名字,半决赛时,一定不止天宗弟子与东街符师给他助威。

吓得闻秋时晚上都不想出门了。

“好看,”

看到闻秋时面无表情,白生晃了晃手,提着的小灯笼左右摇摆,试图吸引对方注意力。

“上面有你的名字,柯柳给我买的。”

闻秋时:“哦。”

“好看,”白生又说了遍。

闻秋时:“谢谢。”

白生叹口气,白白俊俊的脸庞露出沮丧之色,“可惜我没被提前淘汰,不然下次比赛,我就可以在下面点灯了。”

若是换个人,闻秋时得当对方在阴阳怪气。

但面前这人,要不有炉火纯青的演技,不然就是真在为不能台下点灯失落。

闻秋时环顾四周,好在没有其他人,否则估计这家伙要被近千个淘汰之人拖走暴揍。

“怎么你一人在这?”

柯柳白生两人总是被一群北域子弟跟着,生怕两人出什么问题。

“要下雨了,柯柳不高兴,他们在哄,我偷跑出来了。”

白生指了指天空,随后坐到地上,将莲灯放在一旁,拿出数张陈旧的灵符默默盯看。

闻秋时眼皮一跳,差点以为这些符出自他手,勾勒符纹的手法,制符习惯和笔墨着力点简直一模一样。

“符主真迹?”

白生没能听到,全神贯注盯着几张灵符,眼睛一眨不眨,身旁小青灯亮着微光。

闻秋时作罢,到另一边摆出符具。

他铺平宣纸,正欲提笔时,场地入口处传来交谈与脚步声。

练符场很是宽敞,专供半决赛九人练符,即使如楚天麟身边跟着一群南岭子弟,也显得空旷安静。

入口喧声,将里面众人视线吸引去。

“这是练符的场地吗?”

一个轻声低柔的嗓音响起,青年在一群人簇拥下缓步踏入,“在此处练符,兴致都高涨许多。”

“南独伊?!”

“他不是有自己的练符室吗?”

南独伊腰间玉佩风中轻摇,手负身后环顾四周,一张脸白若雪,美眸红唇,十分惹人注目。

他唇角含着微笑,气质柔和,瞧着是极好相处之人,唯独与人对视时,才透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疏离之意。

闻秋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正巧与之对上,随后收回视线。

视线被路人遮挡,南独伊歪了下头,发现对方已低头提笔了,“那位是天宗闻长老?和以前不太一样。”

两人同为仙门长老,很早之前有过数面之缘。

他身旁的灵宗长老望去,忿然道:“正是,便是他伤了南姑姑。”

南独伊不由皱起眉,移开视线,走向一个角落。

他身后的灵宗人士紧随脚步,最近时常送葡萄去的楚柏阳,看了看孤零一人画符的身影,在原地踌躇片刻,在同门喊唤声中一扭头跟了上去。

闻秋时练了小半时辰。

一丝细雨划过,落在符纸。

凉风袭来,天空乌云密布,眨眼落下万千雨丝。

结界能挡符威,却挡不了天空落雨,闻秋时无奈收拾起符具,一并纳入储物戒。

桌面仅留下十几张灵符,闻秋时望了眼阴沉天色,又看了看储物戒,将符一丝不苟重叠起来,抱在了怀里。

让符崽们待在冰冷黑暗的储物戒内,闻秋时于心不忍。

雨不大,他可抱着灵符跑回住处。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练符场,众人察觉后,纷纷整理东西离去。“白生,原来你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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