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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润意到底让他留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离开时,润意把他一路送到门口,影壁上雕刻的是五福捧寿的图案,两个高高翘起的檐角挂着朱红的灯笼。天色将明未明,路上一个人都看不见,只有灯笼晕红了他们二人的侧脸。

“我送过您好多?回,”润意轻声说,“您围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我和许多奴才一起,就站在外头看着,这回是我自个儿送您,您好生保重。”

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垂着眼,这样说话?也总让人觉得她细致认真,徐衍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缰:“朕不会死的。”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进喜给他披上甲胄,这是润意头一次见他身披战甲,他素来有文人风骨,可当铠甲穿到身上的那一刻时,整个人威风凛凛,像极了一口刚开刃的刀。

润意并不拒绝承认,徐衍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魅力并不单单局限于外表上的昳丽,更多的是举手投足的杀伐决断,与那双销金断玉的鹰眸。他翻身上马,战马不安地踢动着前蹄,徐衍把?马缰收紧,一圈一圈缠绕在掌心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你,你在府上好生住着。”

“有了什么结果,记得告诉我。”

“嗯。”

又是一次漫长的告别,润意看着他带着一队影卫打马向前,很快消失在巷陌的尽头,这一日是立夏,府外的海棠花开得盛大而烂漫,润意站在花树之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担忧。

但她也觉得,自己该相信这个男人。

后来她又听说,这个男人在立夏这一天,血洗了金銮殿。

他杀了很多?人,纯白色的汉白玉须弥座,被很多?人的血染得鲜红。安南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势力也遭到了极大的重创。

看似徐衍略胜一筹,但斗争么,总也是输赢参半的,在这次权力的清洗中,徐衍失去了他多?年来培育的,最得力的那一队影卫。这些人是他的影子,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一个都没留下。

这一次的宫变,一直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从立夏,到盛夏的尾声。徐衍没有给润意传来消息,只有零星的传闻被送到她耳边,大都是好消息,润意觉得这些应该是徐衍刻意想让她知道的。

事实要比传闻更血腥,也更残酷。

徐衍是在夏日的一个雨夜悄无声息地回到祁王府的。夏日的雨下得很大,在地上砸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泡,修竹与梧桐树都被雨水淋得猛烈摇晃。

润意把攸宁哄睡后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点了一盏小灯随意翻看着两本书,一缕新鲜的湿淋淋的空气从锦支窗外飘进来,带着泥土的腥味,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润意站起身,推开门,一个男人披着甲胄站在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头顶瓦当上汇聚的水流顺着滴水檐一滴一滴流下。

那个男人抬手摘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面庞来。

他好像老了几岁,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雨还是汗,把?他额角的头发黏在了脸上,他的全身力气都倚靠在了廊柱上,看见润意,他竟然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朕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清淡,虚浮在半空里。

润意走到他面前,把?他的头盔接过来拿在自己手里,徐衍的手是冰冷的,和他周身覆盖的甲胄一样,冷得没有人气儿。

“您进屋来说话?吧。”润意把身后让开了一个位置,里头幽灯一盏,照亮了方寸之地。虽然不炽烈,但和屋外的黑暗相比,还要好了太多。

徐衍沉默地走进屋,他的全身都湿透了,很快便把?脚边的地毯淋了尽湿。他沉默地任由润意把甲胄解开放在一边,而后又沉默地在黄花梨木椅上坐了下来。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好像他全部的力气都已经被抽走了,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眼前那一小块地上,那里有他刚留下的雨水的痕迹,濡湿了地毯,像是一小圈暗红的血迹。

润意拿着他的衣服出了门,府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她想找个人打听一下怎么了,都找不到,于是她又走了回来。这次回来,她带了一坛酒。

在祁王府的这两个多?月里,她摸清了库房,知道徐衍有很多?好酒、烈酒,只是他并不贪杯,所以很多?都没有开封。

她没有端酒壶,直接拎了酒坛子。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只是闻起来很是冲鼻子,她给徐衍拿了个碗,第一杯酒就是她亲手倒给他的。

徐衍一饮而尽。酒水辣得人喉咙发烫,紧跟着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润意不知道徐衍喝了多?少?杯酒,她独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杯连着一杯,像是喝白水一样灌进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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