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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堪堪一载将过,林如海好容易将两淮盐务理清了个头绪;贾敏挣命似的从难产中下来,诞下个哭声如猫儿一般的小姐,乳名由贾敏取的,黛玉。而大名自是随着族谱顺下来的,唤作林乐晴。七岁的林乐曦渐渐看见未来,林乐旭考进姑苏最好的书院念书。在整个林家大势渐好时,于此相对的,林姚氏已是卧病在床了。

之前林姚氏的身体便不算好,将养了几年才有如今这副模样。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又开始败坏了,就好像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先是强撑着帮贾敏安置了行礼下仆,然后走亲访友,回姑苏祖籍见了个老亲,让林乐曦拜了她为干亲。最后再撑着病体跑了趟栖香寺,回来不久之后便只能卧床静养了。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林姚氏躺在藤榻上,身上盖着素枝羊绒毯,脸色灰败,整个人不复从前的那般精神,竟连脸颊上的肉都下去了,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在庭院里晒着太阳,听着林乐曦抑扬顿挫地念诗。

微微一笑:“这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多好的词啊!少时,我也爱极了陶渊明的诗,想着有生之年也该随他去过一过‘方宅十余亩,草屋□□间’的日子。可过了这几十年,最后却只觉着‘复得返自然’。”

林乐曦忙放下手里的书,握着她祖母的手,苍老皱皮,这是饱经风霜的见证。“您有曦儿呢,曦儿一直一直都在呢。”

“丫头,你的日子过得很顺当,明白不了祖母当年的苦。这苦,我尝了一辈子,不想再尝了。自然也不希望你尝。”林姚氏的一生都在为那段痛苦的往昔赎罪,她一直觉着自己就是在赎罪,“当年的事,太痛太苦了,以至于我这辈子都得记得。”

林乐曦听得禁不住皱眉:“祖母,人生在世总有不如意。我们来这世上一遭也不是要为那些曾经好的坏的而荒废自己大好春光的。您的人生该是如何便是如何,您不能为了别人而擅自改变。”

“你能明白,祖母便放心了。至少你是不会再吃祖母吃过的那些罪了。”林姚氏抬手,抚着林乐曦柔软的头发,“那年的事,等有一天,祖母再也记不得了,就叫林显家的告诉你。当时她还未嫁人,还是祖母身边最亲近的侍婢呢。这诗,你好好背。祖母很喜欢,还想听。”

“祖母若是喜欢,曦儿便将陶渊明的诗背熟了,然后一首首背给祖母听,祖母喜欢那首曦儿便背那首,可好?”

林姚氏轻轻点头。

林乐曦替她掖了掖毯子,起身出来:“固也到底何时回来?不是早就去信了吗?”

固也,林乐旭的字。林如海翻了几日的典籍翻出来的字。

茱萸忙道:“奴确实亲手将信交给小厮传出去的。照道理这几日就该回来了,可……可不知为何……”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没回来!”林乐曦目光如炬,看的茱萸恨不能将头埋进衣衫里。深吸口气,林乐曦再度吩咐道:“这回你亲自去。跟着林诚,去姑苏书院,将少爷给我接回来。务必要快!”

茱萸抬头看了眼林乐曦,又飞快低头,确认自己主子没有生气,脆生应了,转身去找林诚。

林乐曦看了眼陪在一边的霜降和惊蛰,想了想,转身去找谷雨了。

谷雨在院子的另一边熬药,蒲扇上下翩飞,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药罐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白烟跟着蒲扇出来的风沿着自己的轨迹走着,像是交错的舞曲。杂乱却有自己的章法。

“小姐怎么过来了?老夫人可是睡了?”谷雨抬手拭去额头的汗珠,微笑着问道。

“祖母听我念完了诗,便没有多少精神了。”林乐曦接过她手中的蒲扇,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不知我可否知道祖母去栖香寺时,妙缘师太说了什么。祖母回来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好似她看见了尽头一般。”

谷雨一愣,林姚氏没发话,她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顿了半晌,只有一句:“命由天定,该看的该经历的该明白的,一样都少不了。”

林乐曦微怔:“这是谁的话?”

“奴不知。”谷雨摇头,“能说的奴已然说了,只希望小姐知道。老夫人对小姐是真心实意,且希望小姐过得比谁都好。”

“这么些年了,我若是连这点都瞧不明白,这七年我也是白活了。”林乐曦将熬好的药倒进一边的白玉骨瓷碗,“告诉祖母,万事宽心,一切有我呢。天塌不了!”

谷雨心神一松,心下宽慰,可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苍白无力:“但愿,老夫人真的能宽心。小姐安心跟娘子习学,这里奴会守着的。”

林乐曦微微一点头,目送着谷雨远去。回身道:“走吧,咱们去瞧瞧二妹妹。”

“姑娘,”艾草拦住了她,“太太那边因为养身子而不得不下放管家权的缘故,对姑娘甚是防备。您现在去,会不会……”

林乐曦显然没有那么多顾虑:“如果她觉得我会对自家妹妹下手的话,那便随她怀疑罢。人的戒心,哪那么容易放下的。”

“姑娘~~”艾草意欲再劝,可林乐曦却已经迈步向前走了。叹气一声,跟上了。

因着黛玉(为了大家看得懂,这里还是用黛玉这个乳名)身子弱,哭闹声又小,再加上贾敏自己也要静养,就将她挪到了隔壁的暖阁里。

“郑嬷嬷,黛玉如何了?可还有哭?”贾敏穿着素色寝衣,散着头发,带着白玉绣万福字抹额,靠在烟绿色缠枝海棠靠垫上,声音有些虚。

这郑嬷嬷是贾母知道贾敏有孕之后随即跟着一大船的补品一起来的。是贾母身边的亲信,故而贾敏对她很是信任。

郑嬷嬷摇头:“哭声跟猫儿似的,总也找不着哭的因由。没饿也不冷,身边围着这么多人,身上亦是清爽的,却只是哭。没有眼泪干嚎着。我是没有那么大能耐了,太太还是另寻能人吧。”

贾敏闻言,有些沮丧:“我亦知道这是为难嬷嬷了,只是我也招架不住这丫头了。一哄便要半日,总要将我的耐心消磨殆尽了才肯稍安分些。”

“这怎能成?!太太为了生姑娘,吃了多少苦头,连管家权都放下去了。若是不将身子养好,怎的给老爷生下男孩来。难不成真要将这偌大的家业全给那边的哥儿?”郑嬷嬷来的这些日子早已将林府的事情看的清楚了。

这府里管事说得上话的无非老夫人林姚氏便是太太贾敏,偶尔忙不过来时要林乐曦帮忙。可除此之外,她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生怕出了差错。

大爷林乐旭就是个腹黑的主儿。面上冷冷淡淡的,严肃沉默,除了在林乐曦面前会多说话之后,旁人休想得他半句。如今在姑苏念书,等闲不回来。将来倒是一时半会瞧不出什么了,光看面相,怕是个能出头的。

郑嬷嬷将里头的事情看了大半,开始为自家姑娘担心了。贾敏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当大小姐养了这十几年,如何能在这波云诡谲地林府闯出一片天啊。后来发现,这老太太林姚氏似乎没多少日子了,这才稍稍安心些。不过,在她心里,贾敏没有儿子始终是没有底气,要想在林家的家产里分一杯羹,还是要看手段。

关键的是,贾敏现在为了生黛玉狠吃了苦头。大夫断言,若是不好生将养,把之前亏了的补回来,将来要再有孕生子怕是真要踏只脚进鬼门关里了。为此,郑嬷嬷很是焦虑,生怕贾敏没有儿子傍身将来不好在林家立足。她还是很为贾敏着想的一个好下仆。

贾敏摇摇头:“我尚年轻,此事不急。倒是老夫人的事情怕是迫在眉睫了。嬷嬷且帮我想想法子,将身子将养好才是。不然,那大权旁落,母亲又远在千里之外,我当如何?”

“老爷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一味愚孝的人。就算是老夫人要把那位接过来,这林府终究也是老爷的。”郑嬷嬷心里头敞亮,“太太不必担心此事。老夫人向来不会糊涂,谁是谁,分的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外头的林乐曦这才示意丫头往里通报:“大小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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