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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丑时,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穿过院墙悠悠远远传了过来,连着敲了四下。
四更,沈旖强打起精神,揉了揉惺忪的眼皮,转头望向周边。
年纪大的熬不住,都到后屋歇着了,年纪轻的小辈,更熬不住,正是长身体的年岁,爱犯困,也被打发着休息去了,等到天明再来守。
这时也只有两三个丫鬟还在,却是各有困顿,人也变得散漫,垂着的脑袋直往下坠,都要贴到胸口了。
阖府顶梁柱,全族荣光又如何,一旦身殒,尘归尘土归土,活着的人暂时伤心一把,日子还是照过,即便守个灵,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做到不眠不休。
沈旖环顾一圈,回过头再看向灵前红檀棺柩,几片白幡飘荡在棺柩之上,确有些阴森可怖。
卫臻是中毒而亡,毒发全身,皮肤油黑如酱,老夫人为了保住孙儿最后的仪容,是不让人探看的,早早就钉死了棺柩。
所谓的最后一面,也只是让沈旎对着棺柩发呆。
默默无声地,沈旖摁了摁自己左手小拇指,上头有个小血印子,已经干涸凝固,想着要不要再割一下。
才这样想过,沈旖便听到堂外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动静。
旁人可能注意不到,但听惯了这声的沈旖微微欣慰,果然是见过血拼过命的交情,没白养。
一头全身雪白的大狼越墙而过,步态矫健,也轻盈地朝灵堂奔了过来。
犯懒的几个下人,竟无一人发现。
沈旖不禁感慨,卫国公远在边关,卫臻又不在了,这偌大的国公府便如一盘散沙,还不如沈家治家有方。
布袋悄无声息地奔到沈旖身边,用毛茸茸的大脑袋亲昵拱她。
沈旖不能出声,抬手拍了拍布袋大脑门,从衣袖里掏出写了字的小布条绑在布袋前肢上,一如以往那样手一扬,大狼便明白,这是要它去找谢氏。
此时的周肆也还没睡,他并未回宫,而是歇在了卫府附近的私宅里。
内忧外患,成堆的公务要处理,周肆心烦之余,难以入眠,半夜起身,连赵高都未察觉,一人遁入月夜里,到周遭走走。
才步出街边拐角,就见对面墙头跃下一个雪白的身影,往街道的另一头狂奔,眨眼之间,便没入了夜幕里。
威猛彪悍的躯干,粗壮发达的四肢,显然不是人。
夜视能力极佳的天子,仅靠街头挂着的灯笼,就认出了这是一匹狼。
还是世间少有的雪狼。
临时起意,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奇遇。
只是这墙头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卫府。
周肆虽然没有到过卫家,但耳目众多,豢养这类奇珍猛兽,他不可能查不到。
养得起这种异兽的人家,非富即贵。
月色下,男人黑如子夜的眸迸着灼灼的光。
这就,有点意思了。
翌日,赵高立在主子房门口,心下犯难,踌躇不前。
直到咣当一声,门开了。
周肆一身素净白衣出现在了他面前,一头墨发用白色方巾束之,腰间挂着木制双鱼珮,风姿特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超俗。
赵高愣了一下,但见主子心情似乎不错,眉梢略扬起,不由生出更多的底气。
索性,索性那沈家女已经嫁了,嫁的还是卫家,便是主子见到她真容,也无碍了吧。
主子何等的要面子,总不可能君夺臣妻,亲手给自己彤史记上污点。
这样一想,赵高便没那么忐忑了。
“皇上且稍等,奴才这就去准备銮驾。”
“不必,今日是为吊唁卫世子,不宜喧宾夺主。”
既出了宫,周肆便不想大张旗鼓,尤其吊唁亡者,更不该兴师动众,有违明君风范。
卫臻走得突然,灵堂已经摆过一日,卫家才将噩耗传出,加之圣上罢朝了两日,脑子转得快的官宦勋贵闻风而动,纷纷换上简衣素服前来吊唁。
比之夜里的冷清,白日的灵堂热闹了不少。
一个个烧了香,祭拜过后,就去安慰坐在一旁,失了精气神的老夫人,劝其节哀。
流程走完了,这些盛京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似是想留下来用个饭,还是在等着什么。
而这时候的许夫人也从晕厥中醒了过来,发髻都来不及梳就跑来灵堂,两手抵着棺柩就要推开,形容大恸。
“我儿没死,我儿怎么可能会死,你们快打开,打开啊!”
周氏和胡氏赶紧往前去劝,一左一右欲拉开许氏:“我们都是亲见子游咽气的,棺柩也是几个管事钉的,子游确实不在了,二嫂,你可得振作点。”
“我的子游,我好好一个儿子,怎么会不在,我不信!”
人在情绪激动时,力气也变得格外大,许氏挣开了两个弟妹,又跑到沈旖跟前,摇晃着新进门的儿媳:“你是子游中意的人,他为了你费了多少周折,你应当知道的,子游没死,还活着是不是?”
沈旖压根来不及反应,也避不开,只觉脑袋晕晕,原本守了一宿就有些气力不济,再被许氏这么一摇,骨头都要散架了。许氏失去理智,这么一闹,让来吊唁的宾客也看了出精彩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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