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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在暖罩内地毯上的报纸,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正?躺在公主府另一端的桌面上。
一只手抚过头版,铅印的黑字弄脏了他鸭卵青色的斗袖,屋内没妆点古玩锦绣,到?处是楠木暗紫的色泽,像一口老漆棺材。窗子开着,外头雪风吹的屋里八角宫灯的龙须穗子乱打。
外头奴仆偷偷从窗子里瞧世子爷,只瞧见发髻乌亮扣着黑带,而起?鬓边一点孩子气的绒发随风舞。
世子爷是个?活泛、灵巧又暖喜的人,却总在这气魄恢弘的府里,像外人使得尴尬且拘谨的呆着。
前些年公主不常来住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在自己小院里玩东玩西的快活,或者跟驸马爷出?去走街串巷的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世子爷就?爹娘两边都不沾,活得孤零零一个?了。
一位仆从从院那头揣着袖子快跑过来,进屋就?跪,小声道:“真是韶小爷来了。”
宝膺合上报纸,起?身出?门,道:“都别跟着我。”
世子爷往桥廊过去,公主常与人会?面的高?堂,四?面院墙高?似围楼,在公主府也跟原地拔起?的似的,他对这地儿熟悉,以前公主不住的时候,他跟爹在这里拍球滚陀螺,玩的高?顶宽堂里全是他的笑声。
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进去后,宝膺发现本来熟悉的路竟然锁了门。
果然娘回来了,周围都小心起?来了。
他熟稔的从衣袋中拿出?一连把的小钥匙,打开门,往里几条回廊,能穿过三五个?紧锁的隔间,他才到?了跟主堂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去。
屋内昏暗,高?丽纸的窗子染出?一片仅有的明黄,这里紧靠着草原帐篷大小的暖罩油布,他找到?自己曾坐过很?多?次的软垫圈椅,静静的坐了下去。
公主的声音传进静谧的屋中。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韶星津似乎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跟父亲通信过,来不及与他商议了。”
梁栩略显嘲讽的笑了:“你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韶星津声音坚定:“既然是我南下来了,便能决定。其实公主也知道,如果是我父亲,十有八九也会?这么选择。咱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被?推到?明面上,都最后会?牵连到?皇帝。这事儿,必须,也只能由既跟咱们?有些关联,也可以摘得清的外人来担。”
梁栩不说?话了。
宝膺猛的扶住了把手,睁开眼睛。
难道说?的是——
梁栩吐气道:“他担不住吧。”
韶星津声音温煦:“都是南直隶按察司了,也不是什么小官,要硬套,怎么都能套的上。驸马跟他算得上熟悉吧,让驸马去办也会?妥当些。”
公主笑起?来:“驸马不可能的。”
空气安静下去,似乎三个?人也在揣摩彼此的心思。
公主缓缓道:“我且问一句,那封折子是白旭宪透给?你的?果然他也是存了点自保的心思啊。”
韶星津心里一怔。
折子?什么折子?
他心底茫然兜不住,但面上还是半颔首露出?点笑意,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主轻声笑起?来,一点不妨事的就?透了白旭宪的底儿:“他在京做官的时候,手底下救济过几家子,有些在你父亲府中做杂事,但也算有些大小本事,这折子是小皇帝没盖过章子的杂信,随手写的不当真。他在宫里不信人,叫韶家奴仆到?宫门前后去送信,结果却没想到?韶府里也大不可信了。”
她把白旭宪的底儿透了,就?说?明她确实也不想兜着白旭宪,怎么吃怎么用?,就?看?下一步发展了。
但她也在明里暗里嘲讽韶家,自己家里漏的跟筛子似的,拿什么跟她斗。
韶星津却半点怒意没有,圆融笑道:“天底下但凡人多?,就?没什么可信的地儿。”给?公主把话打回去了。
他心里也有谱了:应该是白旭宪通过人脉,拿到?了韶骅与小皇帝的一些信件或折子,小皇帝既按捺不住性子,又有他爹似的爱落到?笔头上的毛病,写的那书信里估计没多?少问话,全是求安心的抱怨担忧。韶骅看?过之后,估计一个?不注意,就?让书房里的下人给?顺走了。
说?白旭宪最会?逢迎、最会?织罗人脉,也没说?错,人在金陵,能办得下这样的事。他混到?今天,梁家姐弟爱用?他,不是没原因。
说?来言家跟公主贴上边,也是白旭宪从中使了点小把式的缘故。
这时候,肯把白旭宪割出?去,都算公主果决了。
白旭宪是蛛网,这蛛网一头连着韶骅、一头连着公主,是既可以说?没关系,又不能完全摘干净的人。事情大了,风往哪边吹,谁都能引火上身,但大家都做好自己的本分,公主就?能让这火只烧在白旭宪身上。
白旭宪这弃子,都弃的千丝万缕,很?有余地。
韶星津心里佩服。
韶星津:“这事要如何办?“
公主道:“需要些时日,先看?倭人下一步要怎么做。皇帝应该会?调派水师,直袭倭地北部。倭地中的官员和各司,必然也会?在四?岛彻查此事。倭人就?算有些船只,可他们?四?岛上还总有家吧!”
韶星津其实觉得不妥,倭人因穷困,一向很?疯,在倭地四?岛上动作?太大,不知道他们?会?发什么疯。
但他手伸不了那么长,真出?了事儿也不是他承担,没有开口的道理,就?只笑了笑道:“南直隶按察司中,他上官算得上我父亲的学生?,该弄的文书,自然会?配合公主一气儿弄好。”
公主点头,又细问了几句。
既然火都烧起?来了,拿白旭宪上架烤,就?不能让人抓了破绽,就?必须给?他压得实实的。
三人商议过了片刻,公主瞧了一眼角落里的西洋钟,觉得倦了,稍微别开脸几分,韶星津就?明白,起?身准备告退了。
只是他要告退之前,不咸不淡笑道:”公主压根也没给?韶家断了牵连的机会?,三年前我手头不小心将家父私印与诸多?公文一丢,公主便拿到?手给?栽盆里了。现在,两家根儿都连在环渤船舶公司上来。只不过这牵连闹出?来,咱两家谁都讨不了好,公主不愿意用?就?是了。”
熹庆公主忽然回过头脸来:“什么?”
韶星津以为是她的脾气,不爱听他软话里呲打的意思,可他还偏要笑意融融道:“倒也是,环渤船舶不过是牵上了咱们?两家,白旭宪拿到?的折子,是牵上了皇帝,这才是公主的意思。”
熹庆公主徐徐出?了一口气,放下翘起?的右腿,坐直了抬眼看?他:”三年多?前你丢了私印?你是说?金陵起?火的那一晚?”
韶星津觉得微妙又好笑,三年半以前,还是他爹的人放的火,还是公主的人追杀的他,丢了东西之后,都还是落在了梁栩手里。
梁栩却瞪大了眼睛,直看?向公主。
公主垂下眼去,纤细的手指抚着腕子上白玉素镯,笑道:“那可巧了,我只当是韶家求好也求利,不知山云在我这儿拿了三年的分红,我从未克扣半分。”
韶星津也哑住。
这意思是……公主压根没拿到?他三年前丢的私印。
是一个?外人顶着韶家的名号,入股了公主最利厚的产业!然后恬不知耻的蒙混到?了几大股东的位置上!
公主和他眼底都是一样的惊与恼。
韶星津脑子里有一个?不敢想的答案:白二小姐或者白旭宪?
不知道为何,明明白旭宪更有这个?可能性,他却觉得更像是白二小姐。
那玫瑰香膏的气味,那果决夺走的手……
很?巧,另一位脑袋里也是这么想的。
梁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白二小姐给?恫住了,从豪厄尔的事儿之后,但凡有点背地里有隐情的风吹草动,他总觉得跟她有关。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也要抓住些线索了。
豪厄尔,茶业,生?意。不知山云,入股,三年前金陵暴|动。
她十几岁,就?能跟遛猫逗狗似的,把这些事儿拢在一起?,公主都被?她给?遛了?
白二小姐是只在书院里闲读书的小姑娘,还是背后在许多?环节都操盘过参与过的……高?人?
韶星津不知道为何和梁栩对上了目光,好像确认了眼神,各也不知道能开口说?什么。
要真在公主面前提及白二小姐,真就?像是两个?斗法的武林高?手重伤倒地,非说?是隔壁小孩拿弹弓把他俩护心甲打碎了——说?了也没人信!
韶星津干脆闭嘴告退,只留公主面色阴晴不定的坐着。
他起?身,隔间里的宝膺也扶着桌子站起?来了。只是他脚步极轻,脑袋昏胀,人出?了两道门,才敢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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