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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片刻,这青年来到一家客店前面,但见这家客店悬着一块金字匾额,上面写着“仙居客店”四个大字,大门紧闭,说话声自门缝和窗户缝传了出来。

那青年走上前去,敲了几下门,立时便有店伙过来开门。那青年走进客店,将雨伞交给店伙,店伙将雨伞收拢,搭在门前。

青年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客房前面,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只听得一个清朗声音道:“进来。”

那青年便推开房门,进到客房,但见一个青年站在窗前,面向窗外,背向着他,似乎是在欣赏雨景。

这青年一身白袍,袍上绣着几样草药,手中握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正是假扮成大夫的赵敏。

赵敏回过身来,展开折扇,轻轻一挥,微笑道:“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原来这青年叫周五输,正是赵敏手下的神箭八雄中的人物。

那日段誉在萧峰和钟灵拜堂时现身,告诉他们,他那几日的经历以后,钟灵本就和慕容复既无新仇,也无旧怨,这时找到段誉,更无所谓,要不要去找慕容复了。萧峰虽然和慕容家有仇,但他对赵敏十分怀疑,总觉得她这人鬼鬼祟祟,每说十句话,便有六七句话是假的,因此赵敏虽竭力劝他们留在苏州,与自己联手对付慕容复,但是萧峰三人却不为所动,第二日便离开了苏州。

赵敏心下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如今慕容复下落不明,几个线人陆续自杀,唯一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就只有一个,便是周知府的侄女周芷若。于是派手下分别潜伏在衙门和周府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她打算暂时按兵不动,收集情报,等到时机成熟,便领人攻进周府,将周芷若生擒,向她问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周五输和孙三毁正是她今天派去监视衙门的人。

周五输笑道:“属下这时候回来,自然是有件要事,要禀告主人。”

赵敏心下好奇,轻摇折扇,微笑道:“你说。”

周五输道:“刚刚属下守在衙门外面,就见一个官差满脸是血,和另外三个官差一起,押着七个人向衙门走去。这七个人中,其中六个人,属下都不认得,但是最后一个人,属下却看的清清楚楚。主人一定想不到这人是谁,他便是越王李湛。”

周五输认得李湛,自然是因为在两年以前,李湛对赵敏心怀爱慕,经常去汝阳王府找赵敏聊天,周五输又常常跟在赵敏身边做事,因此李湛虽然不认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但他时隔两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李湛。

赵敏呆了一呆,手中折扇也忘了摇动,问道:“你说是谁?”声音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周五输重复一遍,说道:“是越王李湛。”

赵敏见周五输神态笃定,语气坚定,这才确信他这句话不是哄自己玩的。她收拢折扇,紧紧攥在手中,回身望向窗外,但见大雨如注,狂风掀树,山楂大小的冰雹打在窗外的屋顶上,发出哒哒哒哒的清脆之声,很快冰雹又顺着屋檐的坡度,落到了地上,她喃喃道:“他怎么会来苏州……”

突然之间,赵敏又是一笑,笑容中满是志在必得,说道:“周五输,你去把郑七灭找来,让他过来之前,先去买一块木头,和几种颜料,我要他给我雕一柄倚天剑,不用多像真剑,手掌大小即可。”

周五输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客房。赵敏听到关门之声,仍然没有回头,她凝视着滂沱的大雨,脸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得里间,周知府请各人就座,李湛和李淳各自坐下,那五名侍卫则站在他们身后,周知府见这五人对李湛和李淳这般恭敬,不由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人,这五个看着可不像是太监,应该是宫里的侍卫,什么人才能得宫里的侍卫称一句‘我家主人’?难道……难道这两位竟然是皇子!”想到这里,紧张得五脏六腑都要缩在一起,险些便要晕倒过去。

男仆奉上清茶细点,周知府强作镇定,微笑道:“几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李湛笑道:“周大人可知道我们是谁?”

周知府恭恭敬敬地道:“下官一见你们二位,便觉两位眼中有光,脸上有气,神采飞扬,不似寻常人物。只可惜下官的地位,实在太过低微,从未见过两位,又不敢擅自猜测两位的身份,还请两位有大量,宽恕下官太过愚笨之罪。”

李淳“嘿”的一声笑,说道:“周大人,我看你很会说话啊!只不过么,你有一点很不好,知不知道?”

周知府只觉他语气不善,心下惶恐不安,愈发恭敬地道:“下官自知有很多缺点,却不知公子指的是哪一处缺点。”

李淳笑道:“还能是哪一处,当然是你太过谦虚啦!”说着笑了起来。

周知府也跟着笑了笑,说道:“这却是下官从娘胎里带来的习惯,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还望公子恕罪。”

李湛微笑道:“周大人,十一弟这是跟你说笑呢,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知府心中一动,暗道:“十一弟?难道这是十一皇子?嗯,算算年纪,十一皇子是冬天的生日,现在还不到十五岁呢,他的年纪,倒和十一皇子的年纪对上了。”当下恭声应是。

李淳眉毛一扬,说道:“我可没有说笑,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不过么——”说着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看上去天真烂漫,继续道:“——既然七哥你认为我在说笑,那我就说点正经的事好了。”

周知府心想:“七哥?莫非这位就是越王?难怪他的走路姿势,虽然和常人无异,速度却有点慢。”

只听李淳继续道:“周大人,你看见这块令牌,应该明白我们俩是从宫里来的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前些日子,父皇派我和七哥来江南办差,过了几天,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我们已经办完了。

嘿,正所谓‘无事一身轻’,我们本该今天就回京城去的,但是七哥和贾珂素来交情不错,他听说贾珂在苏州遇刺这件事后,心里放心不下,所以他刚在扬州办完差事,就赶来苏州,想要向你问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那慕容复啊,敏敏特穆尓啊,吴明啊……这些人你抓到了没有。”

周知府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得站起身来,行礼道:“原来是越王殿下和十一殿下,下官见过两位殿下。”

李湛点了点头,微笑道:“起身吧。”

周知府应了一身,站直身子,脸上露出惭愧之意,说道:“回殿下的话,下官暂时还没有查清楚慕容复和敏敏特穆尔的下落,至于吴明……嗯,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吴明也参与了此次行刺。”

李淳“哦”了一声,微笑道:“也就是说,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半点进展也没有,是吗?”

周知府陪笑道:“进展自然还是有的。比如贾大人遇刺那日,大理国的段王子也在曼陀山庄,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几日以前,段王子在苏州露面,下官听说以后,便将他请了过来,请他述说了一遍他在曼陀山庄的经历。

下官还将这份经历一字不动地默写下来,交给段王子过目以后,一份寄给了皇上,一份寄给了贾大人。不过贾大人这两日不在杭州,他多半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下官以为,贾大人一向足智多谋,他听过段王子的经历以后,说不定就能推断出慕容复现在身在何处。”

李湛问道:“周大人,你将库库特穆尔的尸身放在哪里了?敏敏特穆尔与库库特穆尔素来兄妹情深,她知道库库特穆尔过世以后,以她的性子,一来定会想法设法地为库库特穆尔报仇,二来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库库特穆尔墓前拜祭他一番。”

周知府道:“回殿下的话,下官将库库特穆尔停放在衙门的冷室中了,一个月内,他应当不会腐烂发臭。殿下放心,贾侯爷早就叮嘱过下官这件事,早在多日以前,下官就专门聘请了武功高手,埋伏在冷室四周,只要敏敏特穆尔赶过来,那等待她的,便是插翅也难逃的天罗地网。”

李淳笑道:“可惜,可惜!”

周知府一怔,问道:“可是下官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殿下明示。”

李淳微笑道:“你在冷室附近布下的陷阱,一定很厉害,是不是?”

周知府道:“下官不敢妄断这陷阱有多么厉害,不过以下官这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这陷阱是挺厉害的。”

李淳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敏敏特穆尔真的如你所愿,迈进你设下的陷阱,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浑身是洞的血人,难道不可惜吗?”

周知府听了此言,不由一怔,心想:“她一个朝廷要犯,我管她长得好不好看干吗?这有什么可惜的?”

李湛伸出右手食指,在李淳的额头轻轻一戳,似嗔似恼地道:“十一弟,你说什么胡话呢?周大人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敏敏特穆尔自投罗网,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倘若他听说敏敏特穆尔长得很美,便去琢磨应该怎么怜香惜玉,那才是失职呢!”

李淳笑道:“七哥,你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无论敏敏特穆尔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我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我这么说,只是替你可惜罢了!”

李湛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早就放下她了,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周知府登时恍然大悟,心想:“啊,是了!在贾侯爷套出汝阳王和吴明互为盟友之前,越王一直和绍敏郡主走得很近啊!难怪呢,我适才听到十一殿下说,越王是为了贾侯爷遇刺一事,急冲冲地赶到苏州以后,心下就觉得十分别扭。毕竟越王和贾侯爷交情再深,也没必要这么做啊。原来他是为了绍敏郡主来的苏州。嘿,绍敏郡主一家都想要造他家的反,他居然还在惦念着绍敏郡主,可真是一个多情种子!”

他随即转念,只觉这分明是老天送给他的一个直上青云的机会,登时乐得心花怒放,笑道:“其实下官也喜欢美人,只是这世上的美人何止千万,哪有什么稀奇?单说下官的侄女芷若,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何况她的性情温柔和顺,对咱们卫国更是一片赤诚,下官何必去想敏敏特穆尔这样的朝廷要犯,究竟生得多么美丽呢。”

李湛和李淳这般一唱一和,自然是为了误导周知府,让他认定他们是为了敏敏特穆尔来的苏州。

这时李淳听到周知府的话,知道周知府对他们的来意,已经深信不疑了,不由大为得意。他一向喜欢美人,不由好奇心起,笑道:“周小姐这个名字取得倒好!周大人,我和七哥是为了贾珂这件事来的,自然想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周小姐是最后一个与库库特穆尔接触的人,不知道我和七哥,方不方便与周小姐见上一面?”

周知府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道:“两位殿下要见侄女,是侄女的福气。若是两位殿下不嫌弃,今晚便在寒舍住下,如何?”

李湛和李淳本就想着,既然他们找不到皇帝,那就让皇帝来找他们,在周府住下,自然要比在某个富商豪绅的豪宅中住下,更能吸引皇帝的注意,这时听了周知府的话,自是欣然应允。

周知府立刻吩咐男仆回家,让他将此事告诉周夫人。周夫人知道以后,一面指挥仆婢将后园收拾出来,一面叫来周芷若,握着她的手,说道:“芷若,你叔叔跟我说,有两个大人物要来咱们家小住,他们还想见你一面。

我前几天给你买的那几件衣裳,你快拿出来,还有啊,我这里有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就是这两年最流行的款式,一会儿我让小茗给你送过去,你先拿去戴,看看哪件衣裳,和这套头面最为相配。今天晚上,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知道吗?”

周芷若一怔,问道:“婶婶,今天来家里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干吗这般隆重?”

周夫人脸上也有几分困惑之色,说道:“你叔叔也没说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又拍了拍周芷若的手背,笑道:“不过啊,看你叔叔这般看重他们,可见在他心里,他们一定是你的良配。芷若啊,只要你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和你叔叔也就能放心了!”

周芷若目光闪动,随即低下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缓步走回房间,坐在妆镜前面,小茗捧着周夫人那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走进房间,将这一套头面交给她那几个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将这一套头面放到梳妆台上,她看着镜子,绿宝石在灯光下反射着绿色的幽光,幽光映在她的眼睛上。在这一瞬间,她乌黑的瞳仁在镜子里面,也仿佛变为了绿色,狼一样的绿色,闪动着饥饿的光芒。

她的父亲虽然只是汉水中一个操舟的船夫,但母亲薛氏,祖上却是世家。在她母亲出生不久,薛家得罪了朝中重臣,皇帝判了薛家流放,一家人在流放的路上,便病死大半。她母亲沦落无依,后来被一个姓令狐的酿酒师傅收养,不久那酿酒师遭匪徒杀害,她母亲几经辗转,最后嫁给了她的父亲。

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她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亲站在船头划桨,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跟她讲薛家的事情。

在她小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姓薛,而不是姓周。仿佛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只是薛家的血,她和周家没有半点关系。

在她六岁那年,她的母亲生了一场病,这场病虽然算不得多么严重,但是他们家里没钱请大夫,更没有钱抓药,这场病拖了几个月,最后变为不治之症,带走了她的母亲。过得不久,她的父亲就被强盗杀死了。

在几个月内,她就变成了孤儿。

也许是上天不忍她这般命苦,安排她在汉水之中,遇见了楚留香。楚留香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收留在船上。

楚留香比她的母亲,还要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楚留香比她的父亲,还要身强力壮,武功高强。

她原以为楚留香的那条船,便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她待在这条船上,无论是谁,都伤害不了她。

直到牛肉汤就在这条船上,带走了宋甜儿和李红袖,她才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安全的地方。

她想要活下来,想要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就只能依靠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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