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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珂与王怜花从花家宅第离开,便携手来到林家。

一来林如海的妻子贾敏是贾珂的姑姑,既是家中长辈,贾珂又在扬州,自然不能过门不入。

二来贾珂二人新婚之时,林如海曾派表侄张康代替自己去杭州道贺,不料张康却被王云梦在半道上替换成了自己的人。好在过了几天,湖州的一家客栈的老板报了官,说他家客栈的一个客人,连着五天都没有出过客房,既不要饭菜,也不要热水。

虽然那客人交了七天的房钱,但是他们觉得很不对劲,敲了几次门,见无人应声以后,便硬闯进客房。进得客房,就见那客人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身上的衣服已经发酸。

那店老板只道这客人是突发了什么重病,便找了个大夫,给这客人诊断,那大夫过来以后,发现张康只是中了迷药,倒没什么大碍,于是给他灌了几碗药汤,让他吐了个干净以后,他便清醒过来。

虽然张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所幸性命无忧,便请信差给家里送了信,过了两天,家里的仆人来到湖州,将他接回家去。如今张康虽已平安无事,但毕竟是在道贺的途中遭遇的毒手,何况他还是林如海的亲戚,贾珂先前就写过几封信,以表自己的歉意,这次来了扬州,也正好当面道歉一番。

两人刚来到林家,就见一个小厮陪着一个和尚走了出来,但见这和尚身穿破衲,脚蹬芒鞋,满头生疮,浑身泥垢,只怕连戏文里的济公都不如他邋遢。不过他的模样倒是不凡,鼻如悬胆,双眉极长,眼中炯炯有神,脸上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虽一身污垢,也不能掩其光辉。

只听那小厮道:“大师父,我们家姑娘可是我们老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便是想要劝人皈依佛门,也不该过来劝我家老爷夫人,让我家姑娘跟着你出家啊!何况你两年前来过一次还不够吗?今天干吗又过来一次?是听说我们家少爷几个月前过世了,老爷和夫人心中伤心,就特意来凑这热闹吗?便是退一万步讲,我们家姑娘真要出家,你一个大和尚,身后跟着一个小尼姑,到处走来走去的,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那和尚摇头叹道:“痴儿,痴儿!你只知今日青灯古佛之苦,却不知他日颠簸流离之痛!”说完仰头看天,似是看到了什么变化,眼中露出一种奇怪之意,然后向贾珂和王怜花望了过来,说道:“怪了!怪了!”

贾珂初时瞧见这和尚这副模样,便疑心他是《红楼梦》里听说绛珠仙子追随神瑛侍者下凡还泪后,便将石头点成的美玉夹带在这些风流冤家之间,让他在凡间经历世情的茫茫大士。待听到林家小厮的话,更加确定三分,毕竟原著里这癞头和尚就来过林家,劝林如海让林黛玉跟他出家。这时贾珂见这和尚向他和王怜花望了过来,脸上还露出这般奇怪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笑道:“这位大师,不知怎么怪了?”

那和尚向贾珂笑道:“施主自何处而来?”

贾珂心想:“难道他看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所幸他和王怜花的脸上都戴着面具,也不知道这和尚能不能透过面具,看出他们的真正模样,因此贾珂心中半是忐忑,半是镇定,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自杭州来。”

那和尚似喃喃,似低语,说道:“这倒奇了,杭州怎能生出你这样的人物?难道在他们之前,就有风流冤家去造劫历世了不成?不然怎会既看不清命,也看不清运?”

贾珂听了此言,不由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他看不出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王怜花心下不耐,寻思:“这和尚疯疯癫癫,脏脏兮兮,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正待叫贾珂走,就见那和尚看着他和贾珂相握的手,突然间大哭起来,叹道:“施主,你把这命当大贵,兆不可言之物,牵在手中作甚?来日他独霸椒房,又岂会留你性命?”

贾珂和王怜花听到这话,皆是一呆。

这“椒房”二字,指的本是西汉历代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后来世易时移,当朝皇后居住的宫殿早变为立政殿,“椒房”二字便泛指后妃及后妃居住的寝宫。这和尚的意思,竟是说王怜花的命贵不可言,日后定会独霸后宫,这如何不让他们呆住?

王怜花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又惊又怒,又是鄙夷,冷笑一声,说道:“你这和尚想要学人家说几句吉祥话,好讨几两赏钱,也该先把眼睛擦亮了再说!连别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你留着这双眼睛,又有何用?”

王怜花只道这和尚疯疯癫癫,满嘴胡话,不仅衣服很脏,连眼睛也很脏,所以才会把自己误以为是女人。贾珂却心里雪亮,倘若这和尚真的是茫茫大士,那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假话,而是预言。

贾珂想到这里,不由脸色大变,心想:“卧槽!贾元春的老公要抢我老婆!”随即想到贾元春现在还在宫中当女官,皇上虽有意将她许给自己的儿子,却始终没有决定,应该将她许给谁,心下愈发惊疑不定,暗道:“他妈的,这个王八蛋究竟是谁!等贾元春嫁过去了,老子就去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看你全身都散架了,还敢打我老婆的主意么!”

那和尚听了王怜花这话,哈哈大笑,说道:“你今日不信小僧之言,来日自会见分晓!”又看向贾珂,笑道:“放下吧!放下吧!”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不过须臾,就消失在两人面前。

王怜花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啧、啧、啧的三声,脸现鄙夷之色,说道:“我才几年没回扬州,扬州怎就变得这般乱了?连这样的疯和尚,都在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四处乱跑,见人就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让人平白听了生气!”说完这话,看向贾珂,却见贾珂侧过头来,凝视着他,脸上神色甚是凝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王怜花只觉贾珂的眼睛实在太黑了,也太亮了,就好像一只凉冰冰的手,在自己的心脏上摸了一把似的、不由眼中露出好笑的神色,扑到贾珂的怀里,笑道:“怎么,你还真把那疯和尚的话当真了?”

贾珂将他抱住,正待说话,突然间感到有人向他们望了过来。贾珂斜眼向那人看去,原来是那个送那癞头和尚出来的林家小厮。但见他望着王怜花,脸上神情又惊愕,又兴奋,又是跃跃欲试,显然是适才那癞头和尚跟他们说那几句话时,这小厮就站在林府门口,和那癞头和尚离得太近,因此将他的那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想着倘若那癞头和尚所言是真,那么王怜花日后便要独霸椒房殿,不由心下激动,不知道应不应该现在过来,向王怜花说几句吉祥话。

贾珂见这小厮脸上满是谄媚之色,就好像王怜花已经入主椒房殿了似的,不由心下更怒。他将王怜花抱在怀里,双足在地下一点,便离开了林府前面的这条长街。

待离着林府有三四里远,贾珂才停下脚步,将王怜花放在地上。

王怜花张目四望,见身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声,说笑声,打闹声,连成一片,不由心下奇怪,笑道:“贾珂,你来这里干吗?”

贾珂道:“我自然不是专门来这里的,但是咱们总不好就这样去林府吧。毕竟林家那小厮已经知道某个身穿白衣的人,日后会独霸椒房殿了,要是咱们再当着他的面去拜访林家,那小厮岂不就会知道,这个身穿白衣的人,姓王,名怜花了吗?”他在“独霸椒房殿”这五个字上,特意加重了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阳怪气。

王怜花本来听了那和尚的话以后,认定那和尚把他看成了女人,心中大为生气,但是这时瞧见贾珂比他还要生气,他心头的怒火,霎时间烟消云散,只剩下说不出的愉悦。

王怜花笑眯眯地拉着贾珂的手,两人走到一处墙壁下面,然后他靠到贾珂怀里,双臂搂着贾珂的头颈,笑道:“贾珂,莫非你相信那疯和尚的话了?”

贾珂很是闷闷不乐,说道:“有一点。”

他的模样看上去又可怜,又委屈,王怜花却纵声大笑起来,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在下纵是天人下凡,天下间除了你以外,也没有男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光明正大地和我成亲,更别说是皇帝了,除非那个皇帝是你。”

贾珂却仍是闷闷不乐,说道:“那可不一定。咱俩的婚事是皇上赐的婚,既然天下间已经有了这一先例,那么日后再有男人和男人成亲,也算不得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等到皇上百年以后,新皇登基为帝,然后说他要遵从父皇遗志,废掉后宫佳丽三千,迎娶一个男人做皇后,也不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王怜花一口咬住贾珂的嘴唇,复又松开,然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对我这般高看,那我也就不再谦虚了!不错,在下确实是天人下凡,非你们这些庸人所能比的,因此自小到大,喜欢我的人当真数不胜数,纵使日后真有皇帝看上了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他想要我当他的相公,难道我就要答应他吗?我王怜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想要荣华富贵,自己赚来便是,又怎会用这种手段来换这些东西?”

他说到这里,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仰首望天,却只能看见碧绿的叶子,冷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是看中了你的家产和你的爵位吗?”

贾珂在他的咽喉上轻轻一吻,说道:“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了。”

王怜花觉得很痒,立时支撑不住,低下头去,靠在贾珂怀里笑了起来。他将侧脸枕在贾珂的肩头,伸手去抓贾珂另一侧的耳朵,用力一拽,笑道:“既然你不这么认为,那你干吗相信那疯疯癫癫的和尚的话?”

贾珂心想:“因为那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而是天上的仙人,他在书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成真了,我又怎能不相信他的话?”但他也知道王怜花对自己情深义重,绝不是其他事情能够改变的,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害怕啊。”

王怜花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过了片刻,说道:“贾珂,要不你辞官吧,从此以后,咱们俩就在江湖上逍遥快活,再不用管官场上的事,那多自在啊!你也不用担心哪个皇帝看上在下,想要在下当他的相公了。”说完这话,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显然是觉得贾珂这副忧心忡忡实在荒唐可笑。

贾珂却正色道:“我既然害怕你被别人抢走,就更不能辞官不做了。毕竟历朝历代都发生过强占百姓老婆的事,但是强占官员老婆——”

王怜花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说道:“是么,不知强占百姓老公的事,有没有发生过?”

贾珂笑嘻嘻道:“想来也是有的,不过我倒不用考虑这个。”言下之意是说,你是我的老婆,就算别人想要把你抢走,也是想要强占我的老婆,和强占百姓老公这事,半点关系也没有。

王怜花听他占自己的便宜,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贾珂笑眯眯地继续道:“——强占官员老婆的事,却几乎没怎么发生过。远的不说,只说本朝,怜花,你知不知道赵王妃本是杭州城外牛家村的人——”

王怜花好歹也在杭州城住了几个月,竟然从没听说过“牛家村”这个名字,不由打断贾珂的话,问道:“牛家村?”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是了,牛家村。这牛家村是杭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从前一共也就住了不到二十户人家吧,钱塘江的浩浩江水,就是绕过牛家村,然后东流入海的。只不过在二十多年前,牛家村的村民便尽数迁走了。”

王怜花略一沉吟,笑道:“我记得赵王世子比你大了四岁,今年是二十二岁,并且人人皆知,皇帝很看不上赵王妃,奈何赵王对赵王妃情根深种,不可自拔,非要娶她为妻,最后软磨硬抗,也是等到这位赵王妃生下世子以后,皇帝才同意赵王娶她为妻的。我说的没错吧?”

贾珂点了点头,笑道:“半点也没错。”

王怜花见自己记得这么清楚,心中甚是得意,他直起身子,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笑道:“这可奇了,她和赵王的身份天差地别,嫁给赵王,本是一件门户生辉的事情,便是邻里之间,也该觉得面上有光,往后仗着邻里之情,求赵王对牛家村多多扶持,赵王既然对王妃这般痴情,自然不会不答应。怎的牛家村的村民却反其道而行,全都从牛家村迁走了?”

贾珂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之前也向别人打听过这件事,但是人人对此事讳莫如深,我当然也不敢多问,还是咱们来了杭州以后,我翻看往年的卷宗,又找人打听牛家村的事,才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一个大概。”

他这话倒不是说谎,毕竟如今世界早就天翻地覆,他也不清楚包惜弱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因此他来到杭州以后,便特意调查了一番。

王怜花见贾珂一副神神秘秘地模样,心中愈发好奇,问道:“你说!”

贾珂压低声音道:“这位赵王妃姓包,闺名惜弱,父亲并不是杭州城的秀才,而是牛家村附近的红梅村的一家私塾中的教书先生。”

王怜花奇道:“既然这位赵王妃的父亲是红梅村的教书先生,那赵王妃怎会是牛家村人?莫非她跟着母亲住在牛家村中?”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我且卖个关子,你继续听着便是。”

王怜花点了点头。

贾珂继续道:“那年秋天,赵王被皇上派来杭州办事,闲暇之余,便连日在杭州四处赏玩,过得数月,有一日他经过牛家村附近的荷塘村,却遇到了伏击。他身边的手下自是拼死奋战,以血肉之躯给他开出了一条道路,将他送了出来。

赵王身受重伤,仓皇之中逃进了牛家村,最后流血过多,晕倒在了雪地上。那地方与一户姓杨的人家相距不远,也是巧了,当时赵王妃正好从房中出来,见地上点点红血,犹如梅花一般,于是寻着血迹找到了赵王。”他这段述说,自然一半是他打听到的,一半是他结合原著猜测出来的。

王怜花奇道:“这户姓杨的人家是做什么的?赵王妃怎么会住在这里?”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据说赵王妃遇见赵王之时,并不是未嫁之身,而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姓杨,名铁心。”

王怜花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难怪你说着强占百姓老公之事,话锋一转,便说起赵王妃的事情了,原来赵王妃是赵王从杨铁心手中夺过来的。”

贾珂见他将“老婆”二字改成了“老公”,不由心下好笑,笑道:“对啦!你可真聪明!来,咱们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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