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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儿笑骂道:“好个无赖,你这是因为昨晚喝酒输给了我,今天才这般存心戏弄我吗?”

王怜花本待开几句玩笑,但是听到“喝酒”二字,登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那件事实是他的奇耻大辱,而这一切,归根究底,皆是因为熊猫儿要和他拼酒,一时又尴尬,又羞愤,又是气恼,蓦地里涨红了脸,手握折扇的扇柄,发出挤压之声。

熊猫儿正觉奇怪,就见贾珂伸手揽住王怜花,王怜花也反应过来,笑吟吟道:“昨晚我喝的再多,也没像你这只猫儿一样醉倒在地上,倘若倒在地上才是赢了,那我倒宁可输了。”扇子一张,轻摇几下,笑道:“怎么,你这猫儿今天过来,也是找我喝酒的吗?真是不巧,小弟刚刚决定戒酒了,这一年内,都绝不会沾一点酒了。”

熊猫儿初时听到王怜花说昨晚自己醉倒在了地上,心下颇为不好意思,待听到后面,不由哈哈大笑,说道:“你这酒鬼要是能一年之内不喝酒,那就好像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似的,成天下奇闻了!莫不是昨晚你喝得太多,被人管住了?”说着看向贾珂,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显然是认为昨晚贾珂见王怜花喝得醉醺醺以后,心下大为不悦,等王怜花酒醒以后,就和他约法三章,要求他这一年内再不喝酒。

贾珂自然不会向熊猫儿解释,笑道:“熊兄,你早不过来,晚不过来,偏偏这时候过来,莫不是知道我和怜花要出去吃饭,所以过来蹭饭了?”

熊猫儿笑道:“贾兄,你这话虽没说中,却不远矣,我知道一个地方,做的饭菜堪称扬州一绝,所以特意过来,请你们去那里吃饭的。只不过么……”说到这里,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王怜花笑道:“我知道你眼睛一眨,就有些花样,反正你早说是说,晚说是说,干吗吞吞吐吐,不痛快道来?你再这般磨蹭,到时我和贾珂肚里空空,饿得晕倒在地,你这满腹的话,还能对谁说去?”其实他们出门之前,吃了一点东西充饥,不过扬州的美食本就冠绝江南,而王怜花又兴致勃勃地要将他从前吃过的饭馆,都带贾珂吃上一遍,因此两人就只吃了几块白云牧女从外面买来的千层油糕。

熊猫儿故意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说道:“只不过你们要吃到这顿饭,还得用些手段。”

王怜花本就觉得熊猫儿有事相求,听了此言,也不觉意外,嗤的一声笑,说道:“假如真是什么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我为了吃上一口,用尽浑身解数,倒也觉得值得。假如只是用钱就能买到的美食,那我可半点手段也不想使。”

熊猫儿本就是想要王怜花施以妙手,给那两位姑娘除掉脸上的易容,才特地过来找他,而熊猫儿之所以不向王怜花坦诚相告,则是因为他知道王怜花这人虽然好奇心重,但是一来缺乏同情心,也从不会怜香惜玉,二来为人懒得很,遇上他感兴趣的事情,可以三天三夜都不睡觉,遇上他不感兴趣的事情,连抬一下眼皮,他都觉得费力,因此才故意卖个关子,好引起王怜花的兴趣。

但他本是想用那小客店的饭菜糊弄一番,去哪里找人间难得的珍馐美味?略一踌躇,笑道:“只要你能使出这手段来,我包你们吃上一顿珍馐美味,虽然算不上人间难得,但是你们出了扬州以后,可不好去找了。”

王怜花的心里其实有点不情愿,他要将他从前吃过的那些饭馆,都带贾珂吃上一遍,本就是一小半是为了吃,一大半却是为了弥补从前的遗憾,无论熊猫儿卖的究竟是什么关子,又哪里比得上他去弥补心里这些遗憾重要?但是王怜花确实好奇熊猫儿究竟在买什么关子,忍不住看向贾珂,要他来决定。

贾珂一来十分好奇,二来对沈浪这种在原著里开挂离谱的人颇为忌惮,自然想要一探究竟,当下笑了笑,说道:“扬州离杭州又不远,你若是喜欢扬州,往后咱们多来几趟就是。”随即心想:“再在那张床上多睡几觉,把墙壁上画的龙阳图都挨个学一遍。”想到这里,眼中便透出几分勾人的笑意。

王怜花虽然没听到他这句话,但是一瞥之下,便将他的心思看穿了七八分,随即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由脸上一红,向他凶霸霸地瞪了一眼,意思是说:“不,我以后绝不会来!”

王怜花瞪完贾珂,随即看向熊猫儿,懒洋洋地道:“既是如此,却不知你究竟要我使出什么手段?”

熊猫儿笑道:“刚刚你们俩正待出门,是不是假扮成了别人?之后你引我回头向后看去,是不是又立刻除去了脸上的伪装?”

王怜花点了点头,开玩笑道:“你提这件事做什么?莫非你要请我吃的那顿饭,看上去十分丑陋,所以你就看上了我这乔装改扮的手段,想请我施以妙手,给这些丑陋的饭菜,换一个好看的模样?”

熊猫儿好笑道:“我若是来请你给饭菜妙手变春的,那我干吗不去请个明翠园的大厨?他的手艺不得远胜于你吗?实话跟你讲,昨天我在席上,不是跟你提过,我身边有两个绝色佳人吗?那两位绝色佳人,如今都被人以易容术遮住了原本的容貌,还给人喂了迷药,全身软绵绵的,连一根手指都没法动弹。”

贾珂听到这里,心头一跳,低声道:“色使。”

王怜花听到“色使”二字,登时想起小时候的事。当年柴玉关发现他的身份以后,就吩咐“色使”将他带走,“气使”除掉贾珂。这“气使”潜伏于荣国府中,次日一早便杀死贾瑚,用贾瑚的死来陷害贾珂,而这“色使”则假扮成六扇门的捕头,光明正大地走进荣国府,以请他帮忙为名将他带走。

之后这“色使”给他乔装改扮成了一个极为丑陋的孩子,还给他喝下迷药,使他手不能抬,口不能张,若非贾珂不知怎么的,竟然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怕他早就落入柴玉关的手中,如今是生是死,只要上天知道。当年的他,和熊猫儿口中这两个姑娘何其相似?只是当年的“色使”早被官府收押入监,之后皇帝将他策反,命他教导手下的暗卫易容之术,却不知这两位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他想到这里,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熊猫儿却没注意,继续道:“你若是能令她们恢复昔日的颜色,那我才算是真的服了你呢,到时候,别说请你吃一顿饭,便是十顿饭也请的来!”

王怜花轻摇折扇,笑道:“不过这样一件小事,你直说就是,何必这般兜圈子?弄得我还以为你要我去做什么坏事,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收起折扇,笑道:“我也不用你请我吃饭,只需要你出点力气,一会儿给我和贾珂提东西。”说着手持折扇,向前一指,笑道:“请吧!”

熊猫儿大喜,笑道:“你要我做别的事情,我不一定能做得来,但是你要我帮你们提东西,那你只管放心!”

王怜花笑了笑,命随情找出一只食盒,交到熊猫儿手上,当下和贾珂戴上面具,三人同出梨林,来到大街上。

王怜花携着贾珂的手,先去明翠园点了一份翡翠烧卖,一份松子烧卖,一份千层油糕和一份双麻酥饼,放进食盒中,又去摆韵楼点了一碗裹着五仁馅的藕粉圆和一盘蜜饯捶藕,江云居点了一份大煮干丝,然后去阳春楼点了一碗虾仁煨面,去飞霞居点了一份红烧狮子头和一份拆烩鲢鱼头,最后买了一只谢家的黄珏老鹅。

往日他们吃饭,王怜花总喜欢小酌几杯,贾珂也喜欢,他见王怜花点了这么多道菜,居然一坛酒都没点,忍不住格格笑道:“我觉得好像缺了一样东西。”

王怜花只觉他的笑容十分不怀好意,于是手中折扇向前一伸,挑起他的下颏,一副浪荡子调戏少女的模样,轻薄笑道:“美人儿果然见多识广,快来说说,公子爷少点什么了?”

熊猫儿见他二人当着自己的面打情骂俏,突然间很想自戳双目,只好别过头去,假装街上有什么热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贾珂笑道:“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他背的是李白的《将进酒》,这一句本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是还没等他说完,王怜花就脸色大变,用扇子抵住贾珂的嘴,眼中满是羞恼之意,贾珂透过他脸上的面具,似乎看见了他满脸的红晕,忍不住向他一笑。

王怜花哼了一声,收回折扇,将其张开,摇了几摇。只觉凉风拂面,虽然隔着面具,仍能感到些许凉意,这才定了定神,笑道:“既然我已决定戒酒,那你当然要陪我一起戒酒了。所谓‘何以添忧,唯有杜康’,贾兄,我这也是为你好啊!”这句“何以添忧,唯有杜康”,自是改编自曹操写的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贾珂轻轻一笑,说道:“比起贾兄,我更喜欢听你叫我‘哥哥’,昨晚你不是叫的很顺口吗?”

王怜花听了这话,霎时间想起昨晚自己如何求着贾珂帮忙,贾珂又如何以此勒索自己叫他‘哥哥’,自己又如何乖乖地叫了他二十多声‘哥哥’这件事,登时血涌上头,又见贾珂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容之中,说不出的调侃之意,自是热上加热,险些便要熟了。

王怜花恨恨地道:“就知道趁我喝醉了欺负我,呸!要叫哥哥,也该是你叫我!”想到这里,突然间又高兴起来,笑道:“贾珂,你快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准你喝一坛酒。”

贾珂吃吃笑道:“喝不喝酒我倒不在意,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倒十分在意。”

王怜花明知道他这话很是不怀好意,仍然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贾珂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如此成熟稳重’,我当然应该叫你一声哥哥了呢。”他在说“如此成熟稳重”时,语调突然间变得十分奇怪,声音之中,满是调侃之意,显是取笑王怜花今天早上和他说的那些话。

王怜花又气又恼,又是羞涩,在心中默念三遍:“我是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不和这个幼稚的小鬼一般计较!”然后回头看向熊猫儿,笑道:“猫儿,我的东西都已经买好了,你可以在前面领路,带我们去见那两位绝色佳人了。”

熊猫儿如释重负,心想:“总算买完了!”笑道:“好啊!”当下在前面领路,三人来到他下榻的小客店。

这小客店位于城郊,距离较远,内堂疏疏摆着几张饭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

熊猫儿也不在内堂停留,便将两人带去二楼的客房,将食盒放到桌上,说道:“那两位姑娘就在里屋的床上。”他说完这话,本想去拉王怜花的手,带他走进里屋,但是见王怜花的一只手给贾珂牵着,另一只手放下折扇,去打开食盒,只好将两只手背在身后。

王怜花笑道:“也罢,先去看看她们好了。”便拉着贾珂走进里屋,熊猫儿跟在身后。

这小客店的内堂虽然简陋,客房却十分宽敞,三人走进里屋,就见靠窗一张梳妆台,窗子开了一条缝,隐隐有桂花香气,自窗缝中吹进来,另一边是张大床,床上罗帐低垂,穿前还放着两对女子的青色布鞋,看上去十分的肮脏破旧。

王怜花揭开罗帐,就见床上躺着两人,一个十五六岁年纪,一个二十一二岁年纪,皆是女子,穿着青布衣衫,脸色惨白,鼻塌眼小,眉短嘴厚,当真奇丑无比,只比贾珂先前戴着的那张麻子脸面具,好看上一点。这两个女子虽然浑身无力,不能动弹,但是已经清醒过来,看见贾珂和王怜花,眼中不禁露出好奇之色,又向熊猫儿看了过去。

王怜花俯下头去,仔细端详她们的面目,看来足足有两盏茶的时分,然后收手抓住两人手腕,凝神搭脉,又解开她们的衣襟,见她们身上的皮肤和脸上的皮肤一般无二,这才直起身来,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好手段……好手段!”

熊猫儿急道:“怎样?你有办法除掉她二人身上的易容吗?”

王怜花却不忙回答,拉着贾珂,施施然走出里屋,贾珂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知道他定然看出给这两位姑娘易容的人的来历了,登时觉得肚里好饿,与他一起走到桌前,打开食盒,一起将刚刚买的那些菜肴,一一放在桌上,然后并肩坐下。

王怜花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翡翠烧麦,送入口中,咽下去后,见熊猫儿站在一旁,满脸着急地看着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放下筷子,笑道:“这是江南程家不传秘技,在易容一道上,这江南程家,足以和江左司徒家相提并论。并且给这两位姑娘易容的人,在易容一道上的造诣,也已登峰造极,他这两张脸做的当真没有半点瑕疵。你是从哪里遇见这两位绝色佳人的?又是怎么发现她俩给人易容了的?”

熊猫儿听出王怜花的声音之中,透出几分不可置信,似乎是在惊讶,以自己的眼力,怎么可能发现这两张脸上的破绽。熊猫儿倒也不生气,笑道:“单凭我自己一人,自然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秘密了,好在当时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沈浪!”

贾珂心想:“你现在就开始对沈浪大吹彩虹屁了?”随即想起原著里朱七七、熊猫儿和金无望等人对沈浪的诸多肉麻吹捧,以及沈浪听到吹捧以后,时不时露出一抹风轻云淡的笑容,贾珂还记得当时看书之时,自己的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现在想来,仍是手上一颤,筷子夹起来的一只大虾就断成两截,落入碗中。

王怜花听到“沈浪”二字,登时想起在自己和贾珂的大婚之日,莫名其妙拿自己和沈浪相比,还说沈浪要胜过自己百倍千倍的朱七七来。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寻思:“难道这个沈浪,就是朱七七的沈浪?”

其实他根本不把朱七七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朱七七说自己比不上谁这句话放在心上,让他耿耿于怀的,不过是朱七七在自己精心筹办了一个多月的大婚之日,说出这样扫兴的话来,因此当时他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好好报复朱七七一番。

只是近日来他和贾珂一直好得蜜里调油,几乎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便是偶尔想起别的事情,也是“七月十五”、秦南琴和王云梦这些更令他记恨的人,因此他竟把报复朱七七这件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这时听到“沈浪”二字,登时唤醒了他已经快要忘掉的记忆,他心念一转,随即生出一个报复朱七七的主意来,当下不动声色地笑道:“你这猫儿说的这般含糊,谁听得明白?既要请我做事,还不把事情经过从实招来?”

熊猫儿点了点头,便将那日同施传宗述说的经历,又向王怜花和贾珂述说一遍。

王怜花轻轻一笑,说道:“看来这位沈兄,绝不是什么老实人。”

熊猫儿笑道:“这得看你口中的老实人,究竟是怎么个老实法了。”

王怜花笑道:“我之所以称赞那人做的这两张脸,实是半点破绽也没有,便是因为他这两张脸,是照着这两位姑娘各自的肤色做的,这一点,想来你也发现了吧。”熊猫儿点了点头,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直到沈浪点出来,我才发现这两位姑娘的脸上,多了一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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