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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无眉听到他的喃喃低语,道:“你来这里,是来找王公子了?”

贾珂摇摇头,道:“来找丐帮。”

柳无眉道:“丐帮?”

贾珂道:“这些叫花子天天走街串巷,对京城十分熟悉,如果说六扇门的捕快是阳光下的地头蛇,他们就是暗影里的地头蛇,所以我就来请他们帮我找人了。”

柳无眉惊讶道:“你能让他们那么多人都帮你办事?”

贾珂心不在焉道:“只要找到叫花子的老大,当然可以。”

柳无眉凝视着他,柔声道:“这才几天,你又认识了这么厉害的人,真让我吃惊。既然有丐帮的帮主帮你,王公子一定能被他们找到的,你也不用太着急了。”

贾珂道:“若那么容易就好了。”

柳无眉只知道王怜花失踪了,具体怎么回事却不清楚,听到贾珂这话,不由问道:“怎么说?”

贾珂道:“首先,绑架他的人能拿到六扇门的衣服、佩刀和腰牌,并且他扮演六扇门的捕头进我家,谈笑自若,毫不怯场,我和王怜花都没看出破绽来,这说明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恐怕经常乔装打扮,在演戏骗人上面是一个经验十足的老手。”

柳无眉自己假扮过丸香,知道要假扮一个人不露出马脚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颔首道:“不错,这样看来,他把王公子带走后,很可能现在已经假扮成别人了。”

贾珂道:“是啊,如果他是外地人还好,如果他是京城本地人,带着王怜花躲进自己家里,谁还能查到他。如果他精通易容,那也可以潜入一户人家,把主人杀了,然后把自己和王怜花扮成原先家里主人的模样隐藏起来。”

他勉强笑了笑,好像在为自己鼓气,然后继续道:“何况王怜花是昨天临时接到皇上的圣旨,带着六扇门的人去京城各处客栈找有没有易容的人,如果那个绑架他的人是冲着王怜花的易容术来的,那他只有半天加一晚上的时间来准备。

他需要踩点,知道自己带走王怜花以后,在他没有看见六扇门其他人,起疑之前,自己应该怎么把他制住,又该从哪里把他带走,如何抹去自己离开的痕迹,是出城还是留在京城,如果留在京城,之后又该藏在哪里。”

柳无眉道:“这说明他的性格非常果断,一想到什么,就立马去做。他的武功很高,或者有很厉害的迷药之类的能够快速制服他人的手段。并且他对京城十分的熟悉。”

贾珂道:“或者他有一个对京城十分熟悉的朋友。”

柳无眉叹气道:“听起来,我们好像在和空气战斗一样。”

贾珂承认,这也是为什么他去找了金九龄,找了洪七公,但是心里仍然一点底也没有的原因。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连对方的外貌、身高、体重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并且还错过了绑架案的黄金一小时。

如果金九龄没有来找他,恐怕直到晚上王怜花一直没回来,他才会察觉到不对。

柳无眉继续道:“贾瑚那件案子,你怎么想的?”

贾珂怔了半晌,神色黯然道:“贾瑚……”

他虽然有时候看贾瑚就像看自家的二傻子一样,但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兄弟,贾珂对他怎么会没感情。

柳无眉道:“我看这件案子多半就是冲你来的。”

贾珂点点头。

柳无眉道:“今天早上你去荣禧堂吃完饭后,都去了哪里?”

贾珂脸色微妙道:“我去了一趟湖边。”

柳无眉惊讶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贾珂的脸色仍然很微妙的道:“赏雪景,我甚至还去湖面上试了试,看看湖面上的冰够不够结实,能不能承受我的体重。”

柳无眉道:“那你当时身边有没有别人?”

贾珂叹了口气,道:“我和王怜花一起去的。”

柳无眉怔了半晌,道:“只有你们两个?”

贾珂道:“天这么冷,很少有人愿意在这个天气去湖边散步,特别是我家。”

柳无眉又怔了半晌,目光闪动,似乎想到什么,低着头呵着手,道:“你们两个,是谁提议去湖边的?”

贾珂道:“自然而然走过去的,当时我离开荣禧堂,他来找我,半路上我们看见一只小鸟,白身红顶,在树枝间飞来飞去,王怜花说是朱顶雀,我们两个正好无聊,就追着那只朱顶雀跑,一路就跑到湖边来了。”他顿了一顿,脸色微变,道:“我记得朱顶雀是可以人工驯养的。”

柳无眉仍蹙着眉,道:“当时是谁先看见朱顶雀的?”

贾珂道:“是他。”

柳无眉道:“是谁提出追朱顶雀的?”

贾珂略一思索,道:“好像还是他。”

柳无眉目光闪动,道:“还有件事。”

贾珂道:“什么事?”

柳无眉犹豫片刻,道:“王公子他平日里不会在你去荣禧堂吃饭的时候找你吧,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去找你了?”

贾珂想起什么,目光柔和道:“他说他要看鸵鸟怎么在雪地里挖洞。”

柳无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荣国府什么时候有鸵鸟了?”

贾珂道:“是昨天我们提起的玩笑话罢了。”他说到这时,嘴角微翘,可是想到昨天还和自己说笑的王怜花,现在已经不知道被人绑架到了哪里,这微微翘起的嘴角立马就感到好像挂上了千斤重的重物似的。

柳无眉看着他,迟疑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贾珂道:“什么可能?”

柳无眉目光闪动,道:“你不觉得,王公子在今天上午被人绑架,贾瑚在今天上午被人杀害,并且还有意栽赃给你,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并且贾瑚被杀害的时候,你身边除了王公子,再无人证,这实在太巧了吗?”

贾珂脸上一白,抬头看着柳无眉,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柳无眉满意的看着他,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两件事恐怕其实是一件事,就是——

贾珂颤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绑架走王怜花,不是为了他的易容术,是……是因为他当时和我在一起,他是我的人证,所以他绑架走王怜花,这样我就没人证能证明我没有杀死贾瑚了?”

如果是这样,王怜花岂不是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杀死了?

贾珂想到这种可能,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宛若海浪一般击打在他的身上,海水黏在他每一寸肌肤上,太阳晒干以后,仍然留下白花花的海盐。无法拍掉的海盐,堵塞在他每一处毛孔里。

柳无眉沉默片刻,道:“不,不,我的意思是,”她迎着贾珂难得失态的目光,很艰难地说,“也许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他?”贾珂好像呆子一样重复柳无眉的话,“他是谁?”

柳无眉道:“王公子。”

贾珂茫然不解的看着她,等着她解释。

柳无眉道:“如果那个带走王公子的人,只是因为发现你和他一起去了湖边,他是你的证人,就想出这个办法来把他带走,这么短的时间,恐怕很难拿到六扇门的衣服、佩刀和腰牌,还要踩好点,然后去找王公子,把他带走吧。”

贾珂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绑架王怜花的人显然是做了一番准备工作的,他不可能是早上临时起意绑架王怜花。

他既然这么费劲的去绑架王怜花,当然也不会轻易就把王怜花杀死。

贾珂想到这里,不由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今天天真蓝,阳光真灿烂,柳无眉长得真好看。

柳无眉继续道:“何况,如果那个人绑架王公子只是因为他是你的人证,那这件事可充满太多未知性了,因为你很可能当时看到那只朱顶雀,不去追,那样你就不一定会走到湖边,府上那么多人,你去别的地方,很可能就会被他们看见,他们都会成为新的人证,证明你当时没机会杀贾瑚。

王公子是你早上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的唯一的人证。他成为唯一的人证这件事,实在充满了太多的偶然性,可是那个杀死贾瑚要嫁祸给你的人既然敢这么做,当然不能把这件事寄托于偶然上,所以这件事要成立,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王公子是这件事的同谋。”

柳无眉冷冷道:“只有他参与其中,才能保证早上他会去找你,他先看见了那只朱顶雀,他先提出去追那只朱顶雀,你们才会顺理成章的来到了早上因为太冷几乎没人会去的湖边。只有这样,杀死贾瑚的人才能确保早上其他人身边都有人证,可是你却没有人能证明你在做什么。”

柳无眉觉得自己这番分析实在称得上丝丝入扣,明察秋毫,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不是假设,而是现实。

但是贾珂却笑了。

他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他不会的。”

最后这四个字说的十分的斩钉截铁。

只这四个字,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柳无眉自认为毫无破绽的推理给否定了。

柳无眉不解的看着他。

在她的心里,贾珂并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左右,会完全相信别人的人。

他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都多疑。

他们不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别人,有时候,他们甚至连自己都没法完全相信。

因为一个人的眼睛可能欺骗自己,鼻子可能欺骗自己,耳朵可能欺骗自己,手可能欺骗自己。

连自己的身体都会欺骗自己,何况是另一个独立的人了。

柳无眉缓缓道:“我知道你认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但是他的来历,他的心性,他的手段,你比我更清楚。也许他因为皇帝那道圣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精通易容术了,他怕别人会打他的主意,决定立马离开京城。

可是光走还不够,他又想到他住在这里这么久,你对他了解甚深,有心人也会想办法从你这里问出他的事,所以就在临走前,杀死贾瑚栽赃到你身上,一旦罪名成立,你再没有开口的机会。贾公子,你说他是不是会因为这种原因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贾珂凝视着柳无眉,他心里充满了惊叹,惊叹于她居然能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点子,一个卖了别人还让被卖的人帮着数钱的点子。

果然是江湖代有才人出,一代更比一代骚。

自己离真正的坏人的境界还差得远呢。

贾珂承认道:“他是。”

柳无眉叹道:“那我刚才说的难道不是真相吗?”

贾珂道:“不是。”

柳无眉怔怔道:“为什么?”

贾珂微笑道:“我相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的手一样。我知道他绝不会害我。”

柳无眉不再说话,看着他,目光近似怜悯,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正一步步的走向悬崖,很快就会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贾珂继续道:“但是你刚才说的有一点我是赞同的,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确实充满了巧合,很可能就是一件事。只是,这个人很可能是想要绑架王怜花,才杀死的贾瑚。好让这件事绊住我的脚,让我没时间去找王怜花,封住我的嘴,让我在天牢里没机会说出他的事来。

你认为只有王怜花是这件事的同谋,才能把我引到湖边,确保早上那段时间没有其他人见过我,这确实说得通。可是如果那个人并没有想好哪一天杀贾瑚,他是今天早上看见湖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才决定今天动手杀死贾瑚的呢?”

柳无眉承认道:“这样确实也说得通。”她顿了顿,惊讶道:“你说他的事?你想到绑架王怜花的人是谁了?”

贾珂喃喃自语道:“一个可能昨天才发现王怜花在京城的人,一个发现王怜花后就决定要把王怜花带走的人,一个不仅要把王怜花带走,并且还要把他身边的人杀死的人,他要让我成为杀死贾瑚的凶手,究竟是为了抹去王怜花存在过贾府的痕迹,还是怕王怜花和我说过什么话,才不能留我活在这个世上?”

他忽然笑了起来。

柳无眉看向他,就见贾珂自信满满道:“我确实想到这个人是谁了,现在,我要去找一个人。”

柳无眉道:“谁?”

贾珂道:“洪七公。”

他笑笑,又道:“无眉,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做。”

柳无眉道:“你说。”

贾珂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道:“你去这个地址,找天字号房三号房的客人陆小凤,他看到这张纸条,一定就知道是我让你去找他的,然后……”

***

“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王怜花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青衣妇人坐在身旁,她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慈祥而亲切,声音是那么的温柔而甜蜜,就连她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手指,都是那么轻盈而柔软,就好像一个慈爱的母亲,在抚摸在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是王怜花从没在王云梦身上得到过的温柔和抚慰。

可是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也从没见过这个人。

王怜花正想避开她的手,心里忽然一凉,他发现自己身上软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挪一下脑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嘴唇动了动,果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糟糕,中招了!

王怜花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转转眼珠,打量四周,发现这里是一间温暖而干燥的房间,他身下软绵绵的,犹如云堆一般,他应该正躺在床上,上方是床帐,床边靠着窗的一把椅子上放着一个包袱,看来这里应该是一间客栈的客房。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客栈。

窗户关着,他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早知道有今天,他就把京城的客栈住遍了,这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

这都怪贾珂。如果他不留自己在荣国府住,自己怎么会对京城的客栈一无所知?

王怜花很理直气壮的想着。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再歇一会儿吧,肚子饿了吗?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吃饭。”

王怜花心中纳罕,这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她为什么还要这般惺惺作态,对自己说这些废话?

难道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只是内功太高,他竟然没有发现?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将王怜花扶起来,一个店伙跟在她身后走进来,帮着她把王怜花放在了她的背上。

王怜花打量着面前这个店伙,穿着件棕色的长衫,灰蓝色的衣带,王怜花仔细回忆一番,然后遗憾的发现,这打扮实在太过常见,他还是猜不出这是哪家客栈。

那店伙连看也不敢看他,哪怕目光不小心接触到了,也回连忙避开,同时脸上露出些微的愧疚,好像觉得自己刚才那个举动太过伤人一样。

王怜花自小就生的格外漂亮,走到哪里,只见过别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的,还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他不由在心里冷笑一下,猜出这女人只怕也会易容,并且此刻把他扮的奇丑无比,让别人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折寿。

只是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眼下她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只要他有一份力气,就可以直接将她的后脑勺打碎。

只要有一分力气……

实在可恨!

那店伙好像在补偿自己刚才的伤人举动似的,道:“夫人真是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侄儿自小父母就死了,哪怕他是个残疾,也毕竟是我的弟弟唯一的骨血,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我总不能把他扔了。”那店伙连连叹息道:“您老真是个好人,好在这孩子虽然不能动,但还算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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