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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不知道该跟谁说?。”他离开大使?馆后,更?多的时间花在造纸坊里。
那里像是他的另一个家。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荣林喜欢上了造纸坊的生活,虽然?每天?都是重复,有些枯燥。
但在造纸坊工作让他内心平静,看着那些充满了国风元素的图案,他仿佛回到了国内。
可田岛喜江的离世,会让这日子彻底消失无踪。
自?己?若真是继承了造纸坊,惠子会跟他离心,甚至可能会采取离婚打官司的手段,去获得造纸坊。
真要是打官司,荣林或许会赢,因为他有遗嘱。也可能会输,因为他到底不是日本人。
可如?果是惠子得到了造纸坊,她会想方?设法把?阮文踢出去,这定然?会违背爷爷的遗愿。
而且阮文的出局,可能会让田岛家造纸坊陷入毁灭之中。
尽管和?阮文打交道的时间不多,□□林就?有这么个直觉。
两国之间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危难之中是阮文拯救了田岛造纸坊。
惠子如?果背信弃义,阮文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何况她本就?和?藤原家有合作。
阮文反应过来,原来是拿自?己?当树洞啊。
“方?便带我去看看田岛老先生吗?”
“当然?,这次请你?过来,也是他想要见你?。”
田岛喜江深知孙女的性?子,荣林想,或许他是想要拜托阮文一些事情。
一些足以让田岛造纸坊维持下去的救命之法。
……
阮文第二天?才去见了田岛喜江。
荣林带着她直接去了造纸坊,而并非医院。
稍稍震惊,阮文倒也不意外。
田岛喜江什么样的人,阮文多少还算知道。
将军马革裹尸,文人埋骨书海。
而田岛喜江或许想要自?己?生命最后一刻都在这造纸坊。
“惠子小姐不在?”
“她去了大阪,得后天?才能回来。”
阮文微笑?道:“看来她对田岛老先生的病情不太清楚。”不然?遗产之争就?在眼前,又怎么会去外地出差呢?
荣林轻咳了一声,阮文太过于敏锐,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真相。
田岛喜江的确跟孙女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不过惠子出差这件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阮文闻言低声一句,“是吗?”
她的笑?容中透着几分了然?,让荣林忽的脚下一顿,“你?的意思是……”
田岛喜江在规划惠子出差时,就?已经在算着这一天??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惠子小姐最近几个月都有出差的时候吧?”
“是。”
阮文耸了耸肩,“那就?是了,贸贸然?安排她出去自?然?会引得人怀疑,所?以要从长?计议。”一个侦探小说?家,要做的就?是洞悉人心。
主人翁活在书中,活在笔墨之间,但行为逻辑要圆上,从书本中抽出来,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动机、行为。
这些不止适用于纸片人。
荣林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阮文这三两句,他才恍然?,原来田岛喜江竟然?早就?安排了这一切。
这本该让荣林心头松快些才是,毕竟田岛喜江应该有万全之策能够保住造纸坊。
可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阮文假装没看到,她绕过长?廊,看到了正在那里忙活的田岛喜江。
老人消瘦了许多,身上没了多少肉,仔细去看感觉像是骨头架被一层皮给包裹了起来。
他看到阮文露出笑?容,“麻烦阮文小姐特意跑着一趟。”
知道阮文只喝白开水,田岛喜江没再给她泡茶。
小小的方?室只有阮文和?田岛喜江两人,荣林在和?造纸坊的师傅们一起忙。
他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而田岛喜江也并没有让孙女婿进来。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这算是另类意义上的不谋而合吧。
“这次特意麻烦您过来,是我有事相求。”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惠子能有她这般拿得清,该多好?
可惜惠子是惠子,终究不是阮文。
田岛喜江身体的确不太好,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
阮文瞥了眼那帕子,看到了上面沾染了红色的痕迹,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我们本来就?有合作,田岛先生不妨直说?,如?果我能办到,自?然?会尽力而为。”
阮文的话有保留,田岛喜江听得出来。
“我打算,把?这个造纸坊留给荣林去经营。”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人,他知道阮文肯定猜了出来,但她并不一定能猜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准确点来说?,是荣林有决策权,至于造纸坊的主人,是惠子与他的孩子。”
将产业交给外人去经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决定。
不过如?果再增加一重保险呢?
阮文觉得这个遗嘱有点意思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田岛惠子目前还没有孩子,一旦怀了孕生孩子,那她精力不济自?然?没时间去料理造纸坊的事情。
从怀孕到产后两三年,只怕田岛惠子的精力都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
若是荣林有心,那造纸坊会被他牢牢掌控。
“我知道荣林并没有太多的经营能力,也知道阮文小姐你?与藤原家的造纸坊有合作。”田岛喜江又是一阵咳嗽,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阮文皱了皱眉头。
“您应该去医院的。”
“医生救死扶伤,但救不了我这条命。”田岛喜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后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缓了缓精神,她这才继续说?,“与谁合作那是您的权利,能够让我的造纸坊起死回生,我已经感激不尽。”
造纸坊想要继续经营下去,依靠的终究是自?己?。
惠子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明白,与阮文交恶并没有什么好处。
甚至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选择。
“我不想在我百年之后,因为惠子的短见导致造纸坊没落。”苍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阮文,“阮文小姐,能不能看在我这个老人垂死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请不要跟惠子一般见识。”
没人能够拒绝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的请求,可……
阮文不是寻常人,她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讲究的是利。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同情人。
尤其是与眼前这位老者,还隔着家仇国恨。
“田岛先生,您很爱您的孙女。”阮文轻声说?道:“惠子小姐很幸运,她能得到您的疼爱,哪怕您现在身体不怎么好,依旧在为她考虑。”
“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出生后没多久就?不得不离开父母,甚至于我都没有见过我的祖父母。”阮文拿捏着手里的白瓷杯。
她这段时间养了回来,起码皮肤又变得白皙。
虽说?不如?手里这白瓷茶杯光滑动人,但也没有逊色太多。
“甚至于我都没见过我祖父的模样,直到前两年我才无意中看到了一些旧照片。您可知这是为什么?”
田岛喜江怔怔地看着阮文,他想自?己?或许做错了事。
他不该这么贪心,企图让阮文宽容惠子可能犯的错误。
“因为战争,我的父亲不得不离开故土前往大洋彼岸求学,归国后又投身国防建设,把?我送到乡下去抚养,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他们为国为民到最后一刻,我想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是他们所?求。我的祖父,他不一样。如?果他足够长?寿,我想他会像您疼爱惠子小姐那样疼爱我。”阮文低声一叹,“可他去世很久了,他的家人他的宅院他的产业都毁于一旦,毁在了日本军队的手中。”
阮文平静的看着田岛喜江,“田岛先生,在你?们帝国的军队撤出杭州城前,我的祖父惨遭灭门,最后我们家只剩下我父亲和?姑姑兄妹两人。”
田岛喜江手指颤颤,他试图去端起茶杯喝口水来缓解自?己?的情绪,但茶杯空了。
他想去拎起茶壶,可是那茶壶像是有千钧重。
怎么都,拿不动。
“国仇家恨,我本来不该和?您说?这些的,但看到您为惠子小姐百般筹谋,我不免有些感慨,倘若我祖父还活着,或许他也会十分疼爱我。”
茶壶忽的侧翻,田岛喜江想要去扶住,但那手似乎被定住了。
一双纤细的手,扶住了那险些歪倒的茶壶。
阮文声音轻轻的,“真的很抱歉,这是我的家事,我不该跟您说?这个的。”
生意就?是生意,不要用亲情来捆绑。
倘若真是想要捆绑,那阮文或许就?该让田岛造纸坊早早毁灭。
毕竟作为日本企业,造纸坊本身就?是原罪!
阮文的话没有这么直白,但她相信,田岛喜江听得懂。
“阮文小姐这么优秀,我想任何长?辈都会对你?十分满意。”
阮文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也没有啦,之前我不太想生孩子,还惹得我先生的养父有些不高兴。”
不好意思汪老,您先背着这锅,回头我给您买雪茄。
田岛喜江闻言神色一怔,这是在提醒自?己?,惠子可能会拒绝生孩子?
他原本想,必须由惠子和?荣林的孩子继承造纸坊,这样能让惠子没空去管造纸坊的事情。
可如?果她执意不肯呢?
那造纸坊岂不是没了继承人?按照法律规定,这造纸坊最终还是会到惠子的手中。
除非他再加上补充条款——
如?果两人没有子嗣,将会由荣林来继承田岛造纸坊。
田岛喜江脸上神色不定,恍惚中听到阮文的声音,“说?起来我昨天?飞机上看到一个新闻,说?是美国的一个富豪去世,家里人为了争夺遗产,有一个儿子为了多分到遗产不惜把?自?己?的兄妹和?母亲毒死。”
田岛喜江闻言恍惚,惠子性?格中是透着几分偏激,她认为中日之间有着仇恨,阮文并非真心实?意帮造纸坊,他们之间的合作早晚会破裂。
若是为了得到造纸坊,她或许的确会做出一些偏激的事情。
自?己?养大的孙女,从小到大惠子到底喜欢什么,又会去做什么事,没人比田岛喜江更?清楚了。
“其实?这种事情很常见嘛。”阮文笑?了起来,“田岛先生您对历史很了解,应该听过我们八龙夺嫡的故事,即便是唐太宗也有玄武门之变,对于帝王来说?权利的诱惑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其实?富豪之家倒是没必要,杀人总会被揪出来,到时候鸡飞蛋打,便是连原本的那点钱都拿不到手花不了,只能铁窗泪了,您说?何必呢?”
……
荣林正在那里检查新出炉的和?纸,瞧到阮文过来他有些奇怪,“你?们已经谈完了?”
阮文耸了耸肩,“田岛先生精神不太好,没跟我说?太多,我想他可能需要休息下。”
老先生的确考虑了很多,但是他怎么就?敢保证,保证田岛惠子会听从他的安排呢?
人死如?灯灭,死人到底当不了活人的家,做不了活人的主,不是吗?
荣林觉得阮文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跟你?道歉。”
“那倒没有,我还觉得可能是我心直口快,不小心惹了他生气呢。”
阮文可从来不是这种人。
荣林觉得这之间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又说?不好。
“阮文,你?方?便跟我说?,你?们之间谈了什么吗?”
阮文微笑?,“不方?便。”
荣林:“……行吧。”
“不过我想过两天?田岛先生还会约我再见面的,我刚好也有时间,日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你?给我推荐下?我打算四处去看看。”
尽管刚才被无情的拒绝,但荣林还是很热情的提供了几处。
“似乎有点太远了点,我还是在东京这边转一圈吧。”阮文笑?了笑?,“说?起来我的朋友过些天?应该也会来东京,说?不定我还要在东京多待上一些日子。”
荣林笑?了笑?,“东京是一个有意思的城市,可能除了饮食上不太如?你?的意,其他倒也不错。”
“单是一个饮食,就?足够让我嫌弃的了。”阮文很是直白,毕竟民以食为天?。
追求美食是人类的共性?,而日本的饮食,除了那炒作到天?价的神户牛肉,其他又有什么好吃的呢?
阮文没发现其他美食,她也没空发现美食,真有这时间,为什么不去那些大公司瞧瞧呢。
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呢。
荣林还要忙,只把?阮文送到了造纸坊门口。
他刚要转身回去,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
日本女婿快步上前,“阮文,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荣林一脸的紧张,这让阮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没事的。”她也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人。
有点像□□。
莫非是传说?中的山口组?
人是自?己?请来的,若是在东京出了事,荣林想自?己?可能也不用活了。
他其实?对生死看的没那么重。
但他死也就?罢了,怎么能牵连到阮文?
面对这个寸步不让的人,阮文苦笑?了下,“真没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尼康的人。”
本田车旁,精壮的汉子几乎把?西装撑破,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纠纠肌肉,以及那一脸的凶神恶煞。
在听到尼康这个词时,那壮汉神色略有些变化。
显然?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请你?们能说?得上话的人来,比如?武田先生,我在这里等着他。”
尼康的人自?动找上门来,阮文倒也不算意外,甚至觉得这大公司的人未免太迟钝了些。
但只让一个打手来请自?己?,甚至用这么一个壮汉来给自?己?下马威,这是不是太蠢了些?
荣林倒是知道武田幸江这个名字,但不放心的在这里陪着阮文等待。
阮文仿佛是在茶室里品茶一般悠闲自?在,“对了,你?们去年的出货量怎么样?”她一直在忙,还真没顾得看日本这边给的报表。
提到这事,荣林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藤原家的和?纸冲击了高端和?纸的市场,没能像之前预计的那样扩大市场份额。”
“也就?是说?,其实?还是扩大了一些市场份额,但是没想象中多罢了,对吧?”
荣林点了点头,田岛造纸坊的名声不够,等藤原家缓过神来,再想要占据市场就?没那么轻松了。
阮文和?藤原优子女士有合作这件事瞒不住人,当时惠子恨不得冲到中国去找阮文算账,指责她背信弃义。
可什么叫背信弃义?
荣林觉得惠子太冲动了,他没能拦住惠子。
好在她被爷爷拦了下来。
老人的道理倒是简单,“一家独大是不可能的,我们与其在这里指控阮文小姐和?藤原家合作,倒不如?想想该怎么提高我们的品质,留住我们的客户。”
荣林不是特别擅长?经营,也知道在图案上的推陈出新很快就?会被模仿,藤原家早晚会反应过来,只不过中间牵扯到阮文,这可能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交易在里面。
如?今和?阮文谈起这事,荣林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田岛造纸坊既想要固守品质又想着霸占市场,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因为田岛喜江压根没有扩大造纸坊规模的意思,对吧?”
阮文一点都不客气,“日本人很讲传统,所?以田岛喜江是想用传统留住老顾客,荣林,或许未来你?要经营这个造纸坊,我想你?总得弄清楚造纸坊的宗旨是什么,才能经营好。”
荣林一阵恍惚,他只是想要做一个工匠罢了,现在还要知道为什么要去做,该怎么去做这个工匠吗?
武田幸江的到来让荣林不得不独自?去思考这个问题。
阮文在后排落座,神态悠闲,这让武田幸江觉得火大。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请问阮文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交货?”
他们,被这个女人骗了,被耍得团团转!
实?在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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