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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景生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斯江游泳,仿佛回到了令人窒息又忍不住捧腹大笑的篮球场边,明明是手长腿长跳舞极优美四肢很协调的一个人,在水里游蛙泳的时候,下巴离水面十公分,死也不敢入水,划水和蹬腿同步进行,在浅水区每扑腾三下就站定了朝池边张望,脸上一副求表扬求鼓励觉得自己已经会游只差换气的表情。
“你试试自由泳我看看。”景生蹲下身,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托住了半边脸,怕自己下巴笑得掉下来。
斯江展开双臂,袅娜多姿地拨开水走了过来,笑弯了眼:“我不会自由泳,老师说蛙泳能行了,到底怎么换气呀?我这么觉得我都不用换气的。”
景生幽幽地点头:“呵,你脸都不碰水哪用得着换气呢。”
“我这样也可以游好几下的,刚刚你看到没有?游出去蛮远了对吧?就是游着游着人会竖起来。”斯江是真的很纳闷,她明明看到一位老太太这样很悠闲地从这头游到那头再从那头游到这头,多方便啊,不用洗头。可惜老师偏把她往水里按让她换气,气没换成,消毒水喝了好几口,头发也不得不洗。
“阿哥,你不下水怎么教我游泳?”斯江好奇地趴在池边,伸手去够景生的脚踝,笑道:“下来吧,覅偷懒,什么远程教游泳肯定不灵的,咦,你是不是腿伤不舒服不好下水呀?”
她小半个身子压在池壁上,从脖颈到胸口一片挂着水的白腻起了丘壑,在惨白的日光灯下闪闪发光起伏荡漾,旁边准备捏着鼻子反身跳水的男生看得目不转睛,人没跳起来,“嘭”地一声,膝盖直接撞在了池壁上,掉进水里哀呼呛咳。斯江被砸了一头一脸的水,扭头怒瞪了对方一眼,刚要对景生抱怨,一件白色老头衫罩在了她头上,她手肘撑地,仰头去扯,却被景生一顿搓揉,替她擦脸的手真大,一巴掌就盖住她整个脸,温温热热的。斯江隔着半湿半干的衣服突然明白为什么猫猫狗狗喜欢被挠下巴了。
景生手一顿,托住斯江毫无预兆往下沉的下颌,这个人的头居然还挺重的,他刚要把汗衫拎起来,斯江蒙着汗衫歪着脑袋在他掌心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地问:“阿哥,我这样像不像小狗?哈哈哈。”
“你本来就属狗的。”景生扯下汗衫,把她脑袋霍地掰正扶牢:“下水去,我马上下来。”他话还没说完,斯江忽然毛毛躁躁地噌地一撑,几乎是倒栽进了水里,一米二还不到的深度,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在水里歪着扭着,手脚乱挣就是站不起来,一股股气泡直往上冒。景生立刻丢下汗衫跳进泳池里,拽着她两条细胳膊把人提出了水。
“别慌,这是浅水区,你站好了,站起来就没事了。”景生手忙脚乱地挂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腿往下掰,再把死死贴在自己胸口的头往外推,“呛到水没有?”
斯江点点头,只觉得自己七窍流水,眼睛嗓子火辣辣地疼,又惨又丢人,脚踩到池底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心跳得极快,刚才那种感觉太恐怖,完全失重,身体不听话,再怎么挣扎都往右边倒,然后像个歪陀螺似的打着转,人被无边无际的水包裹着,什么也看不清摸不着够不到,小时候第一次下水也这样,被小舅舅从水里拎起来后她就特别怕水,无论如何脚要踩到地,眼睛要看得见水面和其他人,如果可以,她希望用走的而不是用游的完成游泳课期末考试。
“你是不是很怕水?”景生把汗衫递给斯江擦脸。
斯江继续单脚跳了几下:“嗯,特别怕,所以你们拷浜捉小龙虾我都不下去的,拷浜那次你把推到烂污泥里我恨死你了,哼!阿哥从小就老坏格,对我特别坏!”今天当然也怪他,谁让他刚才把她当小狗一样揉,然后整个胸膛连节目预告都没有的就那么突然袒露在她眼前,还有两点粉扑扑的滴滴头,吓死她了,要命哦,不该看的都看到了。但是伊脑子肯定坏忒了,整个游泳馆的老头男人男孩谁会穿着上衣来游泳啊,夏天的弄堂里到处都是光膀子的老头爷叔走来走去,肉山肉海的,她也从来没注意过,肯定是因为刚才离得太近了,而且是阿哥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她会被吓一跳也是正常的,嗯,没毛病,就是怪他不好。
“谁推你了。”景生丢下她去边上拿水壶,垂眸抿唇警告自己不能笑,笑了这家伙要炸毛,拿了水壶刚一转身,就和斯江撞了个正着,她一张脸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横眉毛竖眼睛很凶的样子。
“你还不认?!你你你,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吃了一嘴烂污泥。”斯江气势如虹地把手里的汗衫罩在景生头上还了他一顿搓,当小狗的感觉不错当主人的感觉果然更好。
“快点教我游泳,时间都被你浪费掉了。明天竞赛班还要测验呢,快快快。”斯江站在池边朝景生挥手,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景生无奈地放下汗衫叹了口气,深深地担忧起自己的游泳教练生涯来。
***
五月的春夜是这座城市最迷人的时候,不冷也不热,和煦的夜风把广玉兰的香气吹得忽浓忽淡,万家灯火的上空一片浅浅的亮,马路牙子上比白天更加热闹,看报的下棋的打牌的轧山河的,市民夜生活十分丰富。
斯江和景生踢踏着拖鞋拐进弄堂。
“阿哥,看,朱家阿爹的枇杷熟了。”
景生手一抬,摘了几个下来:“都被鸟啄过了。”
“啊呀,我看看。”斯江连呼可惜,“怪不得没人摘,朱家老爹爹肯定回苏州乡下去了,老早他都要拿布袋子把枇杷套起来的,这个枇杷是苏州东山的白玉枇杷呢,可好吃了,古时候只有皇帝才吃得到。”
“斯江啊。”
西山墙二楼的玻璃窗被推开来,朱家阿奶笑着朝他们俩招手:“景生会得爬树伐?上头还有一眼眼枇杷,我看看还是好的,帮我摘点下来,老头子回乡下头去了,没宁弄哉。(没人弄了)”
景生提着朱家阿奶丢下来的竹篮子爬上了树,枇杷树叶轻拂在他手臂上,有点痒,他摘了几串,低头往树下看,斯江笑盈盈地仰着头问:“有好的吗?有没有被鸟啄过?”路灯透过婆娑树叶在她脸上落了斑驳淡金的光点。景生用力把树枝摇得簌簌响,熟透了或是被鸟啄烂了的枇杷哗哗往下掉。斯江左等右接笑得不行,鼻子上额头上也被砸中两下。
惊心动魄的好看在摇曳的树叶中被模糊掉了,景生又往上爬了一点。
斯江蹲在地上挑拣了三五个样子还行的枇杷。
“嗐,又找到有一个好的,阿哥,你再摇摇看,摇啊摇啊,用力点。”
枇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地,朱家阿奶拎着两只小矮凳走了出来:“斯江啊,覅客气,直接吃好了。汏都用勿着汏格,皮好剥来兮,甜得勿得了,来,吃枇杷。(洗都不用洗,皮很好剥,甜得不得了…)”
“景生,差勿多就下来哉,下来吃枇杷。”朱家阿奶抄起扫帚把斯江拣出来的烂枇杷直接扫到树根下头:“唉,你们早些天来采就好了,八十斤枇杷,起码烂忒七十斤,你朱爹爹就是只猪头三呀,叫伊下个礼拜再回乡下头,伊就是勿肯(让他下星期再回乡下,他就是不肯),浪费哦。噶好格枇杷天天落下来(这么好的枇杷天天掉下来),隔壁黄家的一群鸡天天来吃,真是可惜啊。”
斯江深表羡慕:“啊呀,黄阿婆屋里的鸡真幸福,做鸡也蛮好的。”
树上传来景生的轻喝:“侬又瞎三话四啥么子经。(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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