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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舒:“....你总是有理。”
“我本来就很有道理。”辛筝问。“如何?水力纺织可行否?”
“我得尝试了才能知道。”望舒道。
“那你慢慢尝试,需要什么尽管和我开口,水车应该不会拆一架给你吧?那本就是你设计的。”
“不用。”犹豫了下,望舒还是不放心的问:“这条渠还要多久完工?”
“短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辛筝回答。
望舒闻言有一瞬的无言,正常情?况下怎么也要二?三十年才能修好的渠,辛筝不过一年就修好了,哪怕她从未去看过伤亡人数的汇总,也能想到那会是怎样惨烈的汇总。“死了多少?人?”
“目前的话,六万一千两百余人。”辛筝回道。
望舒问:“渠以后活着的民夫,你会怎么处置?”
辛筝道:“各回各家,或是按你和鯈的意思迁徙兖州,自由选择。”
“我问的是你会做什么?”
“我需要做什么?”辛筝反问。
望舒抿了抿唇,还是道:“渠修好以后,王师一定会征他们运粮以及当?肉盾。”
辛筝问:“那又如何?”
望舒浅茶色的眸子凝视着辛筝。
辛筝面不改色的道:“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你能做点什么吗?”望舒道。“看在他们在如此短的时间帮你修好了这条渠的份上。”
“你说错了,这条渠不是为我修的,是为帝国修的。”辛筝道。“我不欠他们。”
至于帝国的高?层是否会感激氓庶的付出,那与她有何关系呢?
望舒叹息。“你要如何才能做点什么?”
“王若是要征丁,我不会阻止。”辛筝道。“得不偿失。”
望舒无言。
辛筝继续道:“不过你若同意渠修好后还为我送粮,在以后你们带人迁徙时,我可以在沿途给予一些帮助,比如食物和药物。”
“但你不会放他们逃脱征丁。”
“我说了,得不偿失。”辛筝道。“他们一和我没有深厚的关系,让我愿意无偿付出,二?没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让我愿意付出当下换取未来的利益。而放他们逃脱征丁,我必定会被问罪,我想不到为自己找这麻烦的理由。”
元道:“实在人啊,我欣赏。”
辛筝道:“他们对你有利用价值,你在辛原广修水利,日后开疆拓土,是否会修更多的水利以抗小冰期?”
“那是自然。”
“水利道路皆是血肉工程,需要无数的血肉填充。”
辛筝不以为然。“但那至少也得是十年后的事,十年后辛原新一代人口也该长成了,自有他们去填。”
她可没打算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夯实基础,再一步一个脚印的发展才是她的计划。
说服不了辛筝,望舒想了想,问:“那我若是带氓庶逃亡,你可会阻止?”
辛筝反问:“我看着像想不开的人?”
望舒有元有鲲鹏,哪怕是千军万马也未必能杀她,辛筝自忖自己对王和帝国的忠诚还没到这般明知不可为的境界。
“那就好。”望舒放心了。
为了早去早回,望舒带着鲲鹏翌日便往海里去了。
辛筝非常淡定的继续修渠,抓紧时间在半个月后将渠给修完,每天损耗在路上的军粮实在是让她心痛。
每一粒送到前线的军粮背后都是数十粒损耗在路上的,而每一粒从庶农手里征来的军粮都意味着背后十粒甚至百粒被公卿贵族官吏层层瓜分?的粮食。
再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冀州都要炸了。
不出所料,渠快修好时,王令很快传来。
除了留下维持河渠所?需的人手,别的人丁都要征走。
辛筝非常识相,反正渠也没剩多少?工程了,工地上五六十万人手已是严重冗余。
闲人多作?恶,为了维持稳定,她不得不安排了大量的人手为周围的村社城邑修路,没办法,总不能一下子就将大半人手给打发了,那会引起大乱的,只能分批放人回去重建家园。
王师要征人,随便征,反正也不会影响河渠了。
辛筝很淡然,鯈却是快气炸了。
虽然才弱冠,但多年来四处流浪,鯈如何不清楚民夫被征走会有什么结果,气咻咻的来找辛筝。
“我为何不阻止?我为何要阻止?”辛筝反问。
鯈被问得一愣,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是啊,辛筝为何要阻止,得不偿失,但——
“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鯈道。“我见过很多的公卿贵族,甚至王侯,其中也不乏悲悯仁慈者,但你是唯一一个认真且真正的改善了底层生活的王侯贵族,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的。”
辛筝闻言不由露出了笑容,看着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暴虐也罢,仁慈也罢,我都是诸侯,是一个统治者,统治者的良知....我还是文雅点好了,对于统治者而言,氓庶皆为鸡豚狗彘,爱护鸡豚狗彘那是必然的,那是财产,不用心去饲养,如何能吃到肉质肥美的鸡豚狗彘?但有的时候为了渡过眼前难关,不免要提前?宰杀一部分尚未贴够膘的鸡豚狗彘。”
辛筝颇为感叹的道:“自小流离,你还能如此天真....真是不可思异。”
鯈深呼吸,再深呼吸,反复深呼吸,最终成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重新冷静了下来,倏然抬头直视着辛筝的眼睛。
辛筝诧异的看着鯈,敢直视自己眼睛的人还真不多,而鯈更是一个很认得清现实的人,面对贵族,他是不会想不开的抬头直视的,但哪怕是低头弯下背脊,鯈给人的感觉也不像是觉得对方高贵自己卑贱所以低头,更像冬日的雪竹,弯腰只是为了抖落积雪。
辛筝好奇的看着鯈的眼睛,鯈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黑褐色眸子,与他只是眉目端正的五官比,这双眼睛却美得仿佛神灵亲手雕琢的水晶,美丽璀璨而清澈,倒映着人心的浑浊与美丽。
鯈亦看着辛筝的眼睛,少?见的纯黑色眸子锐利得仿佛能刺伤人的眼睛,令人不自觉想避开辛筝的目光,然而,若挨着锐利的目光坚持的看下去便会发现,黑色的眸子清澈无比,仿佛赤子之心的孩童。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觉得很可笑很可悲。”
辛筝挑眉。“你莫告诉我,你也能读心。”
“我不能读心,但我是心医,若不能诊断病症,如何能治病?”
“你想说我有病?”
鯈一时无言,辛筝岂止有病,病入膏肓没得治的那种,比讳疾忌医更高的境界是病已经成了三观的一部分,如同手足。
鯈只能如此回答:“你没病。”
但没病比有病更悲哀。
鯈道:“你说的是对的,但人活着是为了过得更好,不是为了做鸡豚狗彘。”
辛筝淡淡的哦了声。
鯈继续道:“氓庶终究不是真正的豚犬,即便是豚犬,被宰杀时尚会反抗,何况人乎。”
辛筝支着额头道。“你说的我懂,但大部分人,还真就是豚犬,不是豚犬的,盗趾不是豚犬,我记得他被万人分食了,死得真惨。”
鯈看着辛筝,有点佩服辛筝。“我以为大君很赞赏他。”
辛筝道:“怎么会,我是国君,他是叛乱的贱奴,谁会赞赏试图推翻自己的奴隶?”
鯈感觉着辛筝眼眸中似有似无的杀意,决定还是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论辛侯想要做什么,可否请辛侯多顾念氓庶一分??”
辛筝反问:“理由?”
鯈道:“辛侯身上衣,口中食,自幼无需劳作便可饱食,皆源于氓庶。”
辛筝一时无法反驳。
这理由,很无敌,很现实。
辛筝道:“我不可能为了他们为我自己带来危险。”
鯈忙道:“在下并无让辛筝阻止征丁之意,只是想请辛侯,若是可以,可否将伤害尽量降到最低?”
辛筝叹道:“我尽力,但不保证能做到。”
“足矣。”鯈心满意足的道。
这糟心的世道,他对人对事的期许从来都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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