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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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从皇宫里来的追兵，打头的似乎是哪一殿的贵人，皎皎从深海一路逃窜，被逼至两国边境线上的一片海域，她不敢回头去看家乡变成了一副何等狼藉的模样，亦不敢仔细辨认，站在船头那贵人，身上所着、发间所戴，金丝玉线、碧蓝荧鳞，是否为族人身上所扒筋骨、所卸鱼鳞？

皎皎只记得那日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海上波浪翻滚，一只硕大的铁钩从船上抛下来，刺穿了她的尾巴。

海浪浮浮沉沉，她奋力抵抗，硬生生将那铁钩从鱼尾上撕扯下来，豁出一道大口子，这才得以挣脱。

天道轮回，兴许是风浪过甚，大型船只不愿出海，那些追兵租借了一尾小船，在皎皎的拼死挣扎之下，那船连同甲板上的人，一并翻进了海里，转眼便被巨浪吞噬殆尽。

思及至此，皎皎苍白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皇族背信弃义……合该如此。

这一动怒，心口又是一阵闷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轻易不敢发出声音，惊动周围的人，极力压制之下，缓缓从嘴角淌出了血液。

皎皎抬手抹了一把，兀地听见，从角落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因为发抖摩挲着布料而发出的响动。

她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的方向，黑暗中，“嘭”地一声，有人吹燃了一只火折子，火光霍然腾起，视线缓缓清晰，橘黄色的火光蔓延之处——皎皎看清了，这里是一间破旧的木屋，梁顶年久失修，顺着木缝往里滴水，地板又湿又潮。

皎皎转了转眼，在她斜对角的方向，木屋最深处火光来源的地方，角落里蜷缩着四个小孩儿，仔细一看，清一色都是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儿。

她们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皎皎——或者说，皎皎的尾巴。

不知道是因为这条鱼尾此刻模样过于狰狞可怖，还是单纯地因为它本身，或许二者皆有。

方从人类的刀剑下逃脱，此刻面对这些人类幼崽，皎皎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她晃了晃尾巴，故意露出豁开口子的那面，果然吓得她们越发瑟瑟抖了起来。

皎皎满足地“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伤口，已经凝固的血痂又开始向外汩汩流淌。

但她像没有感觉似的，耷拉着眼皮，唇畔含着淡漠的笑，一动不动地看着伤口，直至身下洇出一小片血红的水渍。

“不疼吗？”

兀地，一道如蚊呐般细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皎皎抬眼望过去，这才注到正对面角落里还有一个女孩儿。

她跪坐在距离皎皎几尺外的地上，举着火折子，没什么情绪地瞧着她。

那是个异常漂亮的女孩儿，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头发上满是泥污，湿哒哒地贴着脸颊。

皎皎故技重施，再次甩了甩尾巴，小女孩儿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小孩子。

皎皎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轻咳一声。

“……奇了，你不怕我？”

女孩儿摇头，起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在离她一臂远的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鱼尾。

“你是谁？”

她问。

皎皎心想，这问的应当是她的种族吧？难得有不怕她的小孩儿，于是她如实回道：“鲛人。”

像怕女孩儿不能理解一般，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通俗些说，就是人身鱼尾的人鱼，你真的不怕我吗？”

“不怕。”

“为什么？”

皎皎不死心地追问，这小孩儿实在太叫人有挫败感了。

女孩儿却突然不说话了，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毫无征兆地扑了过来，神情激动地捧着皎皎的手。

“姐姐，我可能也是鲛人，那你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同胞吗？”

“……”

皎皎眼角一抽，毫不留情地抽手一巴掌拍了过去。

“啊……”

女孩儿摸着后脑勺，不明所以地眼巴巴看着皎皎。

“乱叫什么呢小崽子，你是人，我是鲛人，或许几万年前祖先曾是同胞的，但现在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种族。甚至——因为你们人类君主的背信弃义，鲛人族可能只剩下我一个，我可能……已经没有家人了。”

她说着，劫后余生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失去族人的悲痛，以及今后何去何从的迷茫，只是眼前这小崽子显然不给她暗自伤神的空隙。

“姐姐，那你收了我吧，我真的觉着我可能也是鲛人，你带我走，我来当你的家人。”

“……”

莫生气、莫生气、你是最后一只，鲛人全族的希望，气死你了真的就灭族了……

皎皎深吸口气，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往复几次才压下怒火，无奈地看着女孩儿。

“小孩儿，我问你，你觉得我们哪里看起来像是同族人了？”

“眼睛！”女孩儿道：“我和姐姐的眼睛是一样的。”

她说这话时，两只眼都在熠熠发光，此刻离得这么近了，皎皎才注意到，那沾满泥污的脏乱头发下，有一副遮不住的精致五官。

仔细一看，那双瞳孔并不是中原人的纯黑，在月色照耀下，隐隐透着澄澈的琥珀的颜色，她狭长的眸子和格外立体的轮廓还隐约有几分异域风情，这大约便是瞳孔颜色不同于常人的原因吧。

皎皎知道自己的瞳色很特别，甚至在本就与人不同的鲛人族里，都算的上是极其特殊的个例，可这也不代表异色瞳即是鲛人啊。

“大家都怕我，说我是异类，从前我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真的不是人，我是鲛人，对吗……姐姐？”

女孩儿眼巴巴地瞧着她，那目光让皎皎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半晌，只得认命地摆了摆手。

“对对对，你不是人。”说完又觉得像是在骂人，补充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女孩儿听罢，抿着唇甜甜地笑了笑，随后似乎想起什么，丢下一句“姐姐等我”便猫着腰跑了出去。趁她离开的这会儿功夫，皎皎理清了眼下的状况。

这里大概就是两国海域的边界，她被巨浪拍晕，冲到了沙滩上，至于这些孩子……从前她便听说，边界处的治安既差又乱，经常会有拐卖小孩儿的人贩子，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兴许人贩子发现她时天色正暗，以为是哪边偷渡过来的，直接麻袋一套头给抗了回来，若当真瞧见她的尾巴了，想必也不敢只把她和几个孩子关在一块了。

只是眼下她受了伤，身子正乏力，恐怕一时半会儿腾不出多余的力气支撑鱼尾变腿，皇宫那边一定在派人追捕她，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

皎皎正焦头烂额地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女孩儿去而折返，气喘吁吁的，身上和脸上多了些不明显的淤青，像是拳打脚踢后的痕迹。

她稚嫩的小脸通红，怀里揣着一大捧阔叶的药草，从身上找了块干净的布片扯了下来，包住南星草，用石头碾碎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鱼尾的伤口上。

说实话，鲛人的身体强度远远超出人类数百倍，即使这些伤口看起来像是不可修复的，只要给她一定的时间，早晚会自己慢慢愈合，根本不需要做这些无用功。

但皎皎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摇了摇头。

“没有么……”

这孩子体格像是中原人，但似乎有些异域的血统，又没有名字……两国停战没过几年，从前战乱时，没少发生过外族人将中原女人掳进军营做军.妓的事，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很大概率一出生便会成为弃婴。

皎皎垂下眼，视线里有一大簇新鲜的药草，翠绿的叶片上还带着晨雾的露水。

“这是什么？”

“南星草。”女孩儿抬头看她，眼睛亮亮的：“姐姐，这是南星草。”

猛地从梦中惊醒，头顶着五颜六色的天花板，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在耳边一通狂轰乱炸。

皎皎平躺在床上，冷静了大概有五分钟，才慢吞吞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来手机，划开锁屏的一瞬间，调到最高的亮度差点把她亮瞎。

半夜炸消息的是她的经纪人，想也不用想。

她看着那十几个小红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开。

“皎皎！宝贝！你火了，你要爆红了！！”

这条消息的最后是一连串感叹号，下面紧跟着几条无意义对话，无非就是在变着法儿换着词的来表达自己的欣喜若狂。

又是“嗡嗡”两声震动，对面的聊天框里甩过来两个链接，点开后，一个是节目开始录制前选手入住城堡的路透生图，照片上的她穿着条水蓝色一字肩的连衣裙，扎着马尾，边拖着小皮箱边啃冰棍，微微侧目看向镜头。

而另一条则是昨天初选舞台现场拍返图，她站在偌大舞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衣着几乎和伴舞没有什么区别。

镜头卡在最后一个动作结束，转过身回眸的时刻，兴许是机位不错，灯光也正正好，打在她脸上，将那双水蓝色的眸子映衬得一半黑一半蓝，那下半蓝格外得亮，像将天上的碎星悉数捧进了海底一般。

这两条链接都来自微博热搜，前者标题是“素颜女神”，后者则是“人鱼姬”。

后面这个热搜标题把她给看得一激灵，提心吊胆地点开了评论区。

“所有照片我都看了一遍，这应该是本届生图里最能打的一位了吧……舞台妆效也很好，颜担预定（个人看法，仅供参考，杠精退散，你杠你对）。”

“绝了绝了，美女这个身材绝绝子，特别是那双蓝眸和眼角的泪钻，简直人鱼姬本姬，是混血吗？我可以！！”

“虽然因为没开麦分到C班了，有点可惜，但是妹妹肢体看着还是挺协调的，感觉是个有颜有实力，唱跳俱佳的漂亮妹妹，期待第一次公演！”

“人美声甜★门面担当★美目盼兮，般般入画★蓝眸少女皎皎强势来袭，期待@星光练习生2022-皎皎在@星光练习生2022中C位断层出道，美女子未来可期，小人鱼陪你一起走花路！”

原来“人鱼姬”是这么个意思……

不过怎么连控评都有了，秀粉的手速真是不一般快……

她松了口气，随即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实在大惊小怪，就是没问题也会叫人瞧出破绽了。

“宝贝皎皎，你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花瓶！当初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能火，还好把你拐回来了，小摇钱树精。”

拐……

皎皎微微蹙眉，她很不喜欢这个说法，明明是她为了适应一千年后的人类社会生活而自愿融进来的好吗？

官博和她自己的微博都涨了十几万的粉丝，评论从以前寥寥无几，还基本都眼熟，到现在一夜破千，她觉着像做梦一样，非常没有真实感。

好家伙，连控评打投组都有了，秀粉的速度真不是盖的。

皎皎觉着经纪人要是现在能见到她，必然是要当着她的面狂舞一曲，边舞边摇花手的。

毕竟她的经纪人就是因为审美有问题，热衷于各种土尬歌舞，过于精神，加之整容过度导致假体太明显才会和娱乐圈无缘，甚至连捧出来的新人也一个赛一个糊。

但眼下——

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梦。

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境。

那个三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梦见，往复循环，每晚都纠缠着她的，没有结局的梦。

但又不能完全说是梦，那是她曾切切实实经历过的现实世界，只是因为她醒后的记忆缺失，少了一部分片段而已。

为什么要重复做这样的梦，是她的潜意识想要提醒她，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事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不太能想起来了。

只记得最后，皇宫里的人还是找到了那间小木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君主身边的亲信带刀卫。

元汤彼时的君主早不似从前同鲛人族签订契约时那位那般温和亲切，他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帝王的位置，弑兄弑父，手段阴狠果决。他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这都和鲛人族无关，但当他真的做到后，却逐渐开始把目光投向海域里的鲛人宫殿。

那可是深海区域啊，他就算能到达，没有鲛人族的鱼鳃，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夺取那块宫殿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直到眼看着同族被长戟刺穿身体，到那一刻，皎皎才明白——

从一开始，皇帝看上的就不是鲛人族的领地。

他想要他们的筋骨。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偏方邪术，传说食用了鲛人一组的肉就可以获得永生，她从来都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他们的筋骨的确是难能可见的颜色和材质，以及鲛泪所化的珍珠，被觊觎似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皎皎只是后悔，不该轻信于人类，尤其是狡诈的皇族。

最初来追捕她的是那位陛下最近宠爱的贵人，他或许不一定真的爱她，或许只把他当作玩物，但当他的人死于异族之手后，这对外界而言，无异于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威胁他的存在，作为一个上位者，特别还是一个凶残的上位者，怎么可能容忍？

又或者，他只是打着报仇的旗号，实则也在尚且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听信谗言，相信那些长生不老的神话，所以才要将她们的族人赶尽杀绝。

落在这样的人手里，必然生不如死。

所以她给自己最后的结局，就是一把火把自己和人贩子，以及那间小木屋，一并烧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捧灰。

不对，海边风大，海浪一卷，怕是连骨灰也剩不下了。

那么——那个孩子呢？

那个拥有一双不比她差的，漂亮的琥珀色瞳孔的女孩儿。

皎皎临放火前，把几个孩子给推了出去，她们最后又何去何从？

深夜寒凉，又苦受噩梦侵扰，皎皎想得过于多了，头开始撕裂一般疼痛起来。

罢了，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么久过去了，这里是一千多年后的人类世界，那几个孩子恐怕连棺木都已经朽了。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在脑后，爬下床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啊，忘记提醒你，选手里边好像有我得罪过的对家，你小心些。”

“？现在才说，您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哎呀，人家年轻时年轻气盛，火气大，得罪过的人把脚趾头都算上也掰扯不清，总之你注意些就好啦，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