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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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坐在盟主府的大门口里，把自己那柄弯刀擦了又擦，帕子都擦烂两百六十三块，刀擦到第七百二十一回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容晏回来。

可还没等秋池开始高兴，便见容晏身边跟着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秋池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一半。秋池提着那柄弯刀冲到容晏面前，指着沈潋道：“师父，你怎么跟他在一块儿啊！”

容晏扫了沈潋一眼，面无表情道：“他是我今日在大街上白捡的便宜护卫。”

说着，沈潋朝秋池挥了挥手，一脸贼笑：“学艺不精的小萝卜丁，没想到吧，咱又见面了。”

秋池跟到容晏身边，白了一眼沈潋，一脸闷闷不乐道：“以往师父出门，徒儿只需擦烂三十张帕子，擦八十二遍刀，就能等到师父回来。怪不得今天都擦了七百多遍了还不见师父回来，原来师父是跟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在一块儿，才把你的好徒儿一个人丢在这破盟主府里，让徒儿一个人孤苦无依，凄凄惨惨。”

沈潋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小南蛮，戏院里的戏子怕是都没你演得好，这么大人了，还张口闭口师父，跟个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

一听沈潋叫他小南蛮，秋池抬头盯着容晏，气鼓鼓道：“师父你居然连这个都跟登徒子讲！”

容晏一脸事不关己：“他猜的，为师没说。”

沈潋见秋池气着了，十分心悦：“早就见你个小萝卜丁长相与中原人不同，猜来猜去竟没想到是个南疆的小狼崽子。现下我与你师父已是知心好友，你个小萝卜丁再登徒子登徒子地乱叫，小心我叫我的知心好友也就是你师父，拔了你的舌头。”

沈潋耍完威风觉得很是舒畅，正要寻求容晏的认同，却没想到容晏将秋池带着往前走，还悄悄地跟秋池说了句：“别理他，脑子不太好。”

秋池转身朝着沈潋做了老大一个鬼脸，气得沈潋吹胡子瞪眼。

好一对鸡贼师徒！

容晏脸上带着丝少有的笑意，只听身后沈潋扯着嗓子大声喊：“今日便算是护送到家，阿容，我一定找个机会夜探香闺！”

最后几个字的音扯得老长，盟主府里来来回回经过的华山派弟子纷纷用一种神奇的眼身打量着容晏和沈潋。秋池抬头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师父，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容晏却突然轻飘飘来了句：“人至贱，则无敌。”

突然，秋池觉得自己悟了。

待容晏回到别苑，却发现叶祁安正等在别苑外。一瞧见容晏的身影，叶祁安立刻迎上去行了个礼，恭敬道：“医仙前辈，家父有请。”

容晏看了看秋池，道：“你在院子里练两个时辰的功，两个时辰后我若还未回来，你便自己歇下吧。”

说完，容晏便跟着叶祁安一道离开了。

当年都说华山派少掌门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武林盟主，成为武林之中受万人敬仰的存在。尽管那些敬仰中有真有假，但这耗费二十年造就的盟主府的一砖一瓦，却全然是真的。容晏这一路走来，所见之处，朱墙金瓦，园林满目，气派的程度，怕是上京城中富甲一方的大户，也比之逊色。

走着走着，叶祁安停了下来，对容晏道：“医仙前辈，此处是家父会客的宴厅，家父已经在里面等您多时了。”

容晏没有理会叶祁安，径直抬脚走了进去。抬眼一扫，叶青锋正在里面坐着等他。偌大的宴厅里，只有他们二人。

“医仙，老夫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叶青锋笑着相迎。

容晏落座，回应以淡淡的笑：“叶盟主如此着急找在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叶青锋一脸笑，眼神却不住地打量了容晏好几眼，其中锐利容晏自然尽收眼底。叶青锋心想，早上派出去跟着容晏的弟子，刚出门就丢了容晏的影子，随后找遍大半个洛阳，也没瞧着容晏半点踪迹。看着容晏年纪轻轻，正值弱冠之年，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年轻人少有的泰然沉稳，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压迫。叶青锋心下赏识容晏，却又隐隐约约有些担忧。

叶青锋恍若无事般笑了笑：“早些年听闻老医仙驾鹤西去，将医仙一脉传与了关门弟子。我先前知道此事时，还担忧那弟子是否能将老医仙圣手医术发扬光大，今日一见医仙气度不凡，方才知道老医仙慧眼如炬啊。”

容晏笑了笑：“哪里。”

叶青锋盯着容晏，朗声笑道：“医仙年纪轻轻便取得如此成就，不知令尊是何许人也，能教出佳子如此，想必令尊亦是人中龙凤。”

容晏抬眼对上了叶青锋的目光，轻轻一笑：“叶盟主过誉，在下从小无父无母，承蒙老天慈悲，才教我没饿死在荒野喂狼。活着已是不易，哪里还谈什么龙不龙凤不凤的。”

叶青锋叹了口气，手掌不住地在石座扶手上摩挲着，一副悲天悯人相：“想不到医仙少年时，竟还有这样一段遭遇。不过老夫与医仙相见已久，却还医仙医仙地叫着，恐让医仙生出疏离之感。不知医仙贵姓？”

容晏点了点桌面，缓缓道：“在下姓容，单名一个宴字。”

叶青锋突然抚掌而笑，笑声回荡在偌大的宴厅，显得有些空旷：“有容乃大，海晏河清，容公子好名字！”

容晏摩挲着左腕上一只乌黑的镯子，笑了笑：“叶盟主饱读诗书，解读诗意。在下看来，名字不过是人生在世时的一个虚号罢了。究竟是有容乃大还是天理难容，海晏河清还是宴安鸠毒，不过是人自己的解读罢了，不是吗？叶盟主。”

叶青锋脸上笑意有些凝滞，一时无法分辨容晏此言究竟有没有深意，下一秒，容晏又轻轻地笑出声来，语气温和：“在下出身乡野，胸无点墨，叶盟主见笑了。”

叶青锋哈哈大笑起来，实则笑意虚空。方才他总觉着容晏这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不够真心的感觉。甚至有的时候，叶青锋总觉得容晏的笑，对谁都带着点不达眼底的轻慢和审视。就像人夜里醒来时，头顶悬着一条冷冰冰的毒蛇，你以为你死定了，但那条毒蛇却老老实实地挂在床头睡着，似乎没有杀意的样子。可当你以为无事了，想要从床上偷偷溜走的时候，那条蛇却又突然睁开了眼，一口咬进了你的脖子。

叶青锋又觉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毕竟上一代凤梧山医仙，也是一个性格怪异的人，或许那些不世出的天才，都有些寻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

叶青锋的神色尽数落在容晏眼底，容晏微微挑眉，眸色中流露出一丝戏谑。只见那叶青锋思衬又思衬，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老夫派人数次上凤梧山求医，确实是有一件大事，想请凤梧山医仙一脉相助。”

容晏抬手：“叶盟主但说无妨。”

叶青锋叹了口气，老谋深算：“还是请容公子先替老夫诊脉，看看老夫如今身体情况何如。”

容晏起身，和叶青锋换了个平一点儿的座儿。容晏手搭上叶青锋脉搏，诊了会儿，眉头微微蹙起，看得叶青锋心中不安。

“容公子。”叶青锋唤了声，容晏收起手，在叶青锋身前落座。

“叶盟主脉搏紊乱，真气紊乱，像是中了什么毒。”容晏说道，默默取出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