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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声音只有?来自地狱。

难怪孙哲当年?蹲在茅坑里,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就被吓得灰溜溜跑了。

“看来是你的声音辨识度很?高,所以只能装哑巴。”黎原说,“但你不可能一直装下去,你杀孙哲的手法出卖了你。”

“大人?,孙哲是我主子,我怎么可能杀主子?”

“你真当孙哲是你主子吗?”黎原冷笑。

“开始你是想骗他出礼部,编了些什么夫人?让我来接你之类的借口?,但孙哲已经看开了,他身败名裂,殷帅答应对他从宽处理,所以宁愿服刑,过个几年?换得自由身也不愿去亡命天涯。”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原好像看见古吉在听到?“殷帅”二字时,无意识地抖了一下。

“你打晕他,将其拖走。装上马车后,驾驶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趁着孙哲未醒,强行?给他灌了蜂毒。你计算好了分量,按理说孙哲应该在无知无觉中?死去。但在你把人?拉到?河边时,他却醒了。

你十分惊慌。但很?快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孙哲常年?食用曼陀散,所以对蜂毒有?些耐药。于是慌乱中?你掏出匕首,扎了他几刀。

刀伤凌乱,除了脖颈致命伤以外?,其他伤口?都很?浅,证明你并?不会武功。如果?你不承认你杀了孙哲的话,去护城河畔只有?一条路,孙哲的马那么有?特点,又是大白天,我相信我有?不少目击证人?。”

“我承认。”古吉竟出乎意料的痛快,但他又话锋一转,“我不忍心主子去坐牢,就要带他走。但孙大人?说什么国法难违,我们在路上争执起来,他拔了我身上的匕首相逼,我要去夺刀,孙大人?反抗,纠缠下……

唉,我一时错手啊。

我若有?意害他,也不用等?他醒了才下手。至于你们说的什么蜂毒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他自己先?前服下的吧。再退一万步说了,我若是你们口?中?那么厉害的养蜂人?,在人?都中?毒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不能一刀捅死他,置他于死地呢?”

他竟开口?说这么多,严少卿连忙提笔记下。

“因为你衰老了。”黎原嘲讽地说,“你的视力听觉全面?衰退了,你迟钝了。”

古吉一愣,摸了摸胡子拉渣的脸,他形象邋遢,两?鬓斑白,脸颊是凹陷的,尤其是那一双藏在又黑又深的眼窝里的眼睛,混沌而晦暗。

人?的声音可以隐藏,但衰老之态却无法做伪,一举一动都比正常人?迟缓。还没到?不惑之年?已经有?点老态龙钟,和坐对面?满面?红光、精神饱满的严少卿比起来,简直像个古稀老人?。

是迟钝了。

古吉又挠挠手掌心,发出一声叹息。

“你在孙哲家呆了十一年?,我们查过,在这之前你还用别人?的名字租赁了一个农场,对附近的人?说你是兽医。在研制蜂毒的早期,你利用动物做实验,最先?死的是一只鸡,后面?是猫和狗,当你毒死一只猴子的时候,你开始有?把握了。

上官家致残案后,你受邀去孙哲家给马接生,后来孙哲家正好招马夫,你便去干这活计,此后凭借这个身份跟着孙哲出入世家的宴会场合。”

之前怀疑孙哲是养蜂人?的一个原因也是他曾出现在每个惨案现场。

原来那不是巧合。

古吉不屑辩解:“这都是谁胡说八道的。”

“你的制毒日记呀。”黎原笑眯眯地说。

古吉的脸色终于产生实质性变化。

“孙哲从贡品中?偷过一个带机关的精铁宝匣,水火不侵,你把制毒日记藏在宝匣中?对吧,你以为那锁没人?能打开对吧,你以为很?稳妥对吧,”黎原回?以更不屑的表情,“很?不幸,遇到?小爷我祖传的开锁手艺。”

黎原正得意,瞥见老实的严少卿龙飞凤舞地写起来,忙阻拦道,“哦严少卿,这茬不必记录。”

严少卿即刻停笔。

古吉狐疑又惊讶,等?黎原拿出那本?破旧的日记后,养蜂人?再也无辩驳余地,低垂下头。

帘后的李非直“啧啧”:“黎原这小子,以前我还觉得纯良,现在看他贼笑的样子,真是孺子可教。话说我还有?些江湖绝学……”

“你不要带坏小孩。”殷莫愁制止他。

“那些实验动物欺骗了你,导致最早你制作的蜂巢没发挥想象中?的威力,所以上官家的案子中?没人?死亡。

而后你不断改进配方,经过一年?,终于炮制出轰动的善乐坊案。在制作蜂毒的过程中?,你一定牺牲了很?多吧——

唐门制毒尚且要佩戴鹿皮手套,可见其危险性,而你并?非从小接受训练,不可避免暴露在毒物当中?。

我看你总挠手,很?痒吗,是不是长了皮廯,还有?你受损的声带,都是你中?毒的表现吧。敢脱下衣服让我看看吗,你身上必有?腐烂的皮肤。

真可怜,这些年?你一定过得生不如死。”

“我没有?!”

古吉勃然大怒,浑身颤抖,身上的铁链哗啦啦响,两?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抠进皮肉里也不知道疼。

大仇未报,才不要去死!

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看见铁城百姓过上自由的日子。

他早已习惯这种疼痛感。每当瘙痒难耐的皮廯发作时,他都需要这样将廯患处抠破,伤口?好了破,破了好,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皮肉。

“所以你中?气?不足,连扛个大活人?都不够力气?,只能靠拖着走。我们在礼部后门和护城河畔都发现大量沉重的拖拽痕迹。在你将孙哲拖入河里前,孙哲中?途醒来,你仓皇搏斗,才在他身上乱刺。不过话说回?来,中?了蜂毒也不是不可逆。”

黎原知道殷莫愁就在帘后,因字斟句酌地举例道:“我听说上官家大公子这两?年?已渐渐在恢复视力听力,连疯了的那个小儿子都能认人?了……如果?你肯招供,或许我能找御医来给你看看。我说的是或许,因为还要看你有?多少用处。”

“可是我好不了了。”古吉重重地往后一仰,露出迷茫的样子,“每做一个蜂巢,中?毒就加一分,积重难返。”

严少卿听罢,露出狐疑神色,最终还是提笔记下一笔“犯人?制.毒反噬,自知寿命无多”。

帘后的殷莫愁问李非:“他说的几分真?”

唐门对毒性有?一套严格的评断标准,李非因肯定地道:“十分。他好不了的,最多剩三个月寿命。”

殷莫愁深吸了口?气?,感到?有?股寒流如实质般贯透脊背。

李非赶忙安慰:“你与他不同。”

“我知道,”殷莫愁小声地说,“我也不怕死,只是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舍不得……”

还有?舍不得的人?。

她外?号“鬼见愁”,沙场上刀口?舔血,自然是不怕死的,她没有?害怕,只心有?不舍的人?。

叫她贪恋人?间。

李非抓住她的手,说:“有?我在。”

我会拼了命保你一生无忧,就像你父亲给你取的本?名那样。

“为什么杀孙哲,因为他发现你偷了麂皮手套吗?”黎原问。

古吉:“孙夫人?去牢里探望过孙哲,回?去后就说要清点家产,应该是得了孙哲交代。麂皮手套也算贵重,迟早被她发现丢了。”

“那叶记书肆呢?叶老板只是普通商人?,你的目标不是为家乡铁城百姓报仇、毁灭与销金案有?关的世家吗,为什么对一个商人?下手?”

古吉把弄手上的铁链,他的手掌抠破,全是血,弄得铁链血迹斑斑,但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表情很?自然地重复黎原的话。

“我的理想就是为铁城百姓复仇。”

“可当年?的始作俑者不都已经死了吗?你知不知道叶记老板并?未因你而死,你反而害死了霖铃阁无辜的伙计。他们不是普通百姓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

“复仇总会有?牺牲。何况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将来,不远的将来,这些牺牲将带来灿烂的成就,将告诉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和世家大族们,正义?和胜利属于我们,属于被他们看作泥巴一样的人?们。”

“一派胡言,放狗屁。”

作为记录簿存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乖乖奋笔疾书的严少卿终于放下了笔,忍不住骂道。

当年?他也是调查白阳会的一员,几桩蜂巢投毒案历历在目,因此对养蜂人?极为不忿,即刻记下:“犯人?大放厥词,意图蛊惑人?心。”

不过古吉说完这句,却陷入久久不语,并?没有?再给严少卿再骂他的机会。

审讯靠的是问话的技巧、心理的揣摩,是层层递进、步步为营的攻城拔寨。

养蜂人?早年?心狠手辣,隐藏多年?没有?被发现,甚至在白阳会最辉煌最嚣张时都没留下任何痕迹,不骄不馁,不慕虚名,不畏毒伤,除了靠伪装,更凭对细节的谨慎和惊人?的忍耐力。

就像一条可以为了猎物缠在树上一整晚、也可以在裹腹后安静缩在洞里冬眠一整季的毒蛇。

黎原之所以能套出这么多话,是因为他走在养蜂人?前面?,掌握制.毒笔记才掌握主导。

开始以激将法让他开了口?,接着又嘲讽其衰老之态以打击其自尊心,在古吉以为自己的制毒日记万无一失时,黎原又秀了把他的开锁绝招,彻底打消了古吉的自信。

最后抛出好处,说可以给安排御医诊治,只可惜古吉知道自己必死,黎原给的好处已经不能打动他。

养蜂人?敏感地察觉到?,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只知道表面?上的一些东西,知道他的行?为,却完全不知其心理!

连对他为什么要杀害叶记书肆的老板都一无所知。

而黎原这边能打的牌都打完,养蜂人?就像精明的毒蛇,没了威胁,也没猎物,它是不会吐出红信的。

严少卿看了看一筹莫展的黎原,又看了看老成在在的养蜂人?,大感这微妙的停顿不是好兆头。他虽办案多年?,但办的都是地方死刑复核的常规案件,自问没有?余启江讯问的本?事,而此时善于从文书档案找答案的崔纯也不在,大理寺的那些年?轻官员,没有?人?资历比他老,也没人?审讯的本?事比黎原强。

养蜂人?看样子已不肯开口?,该如何是好?

“这人?不肯交代了。”李非小声说,“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去铁城调查他的过去,亲戚、朋友,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不可能没有?半个可信任的人?,每个人?都有?弱点,只有?找到?弱点就能撬开他的嘴。”殷莫愁说。

“把他的亲戚朋友都抓起来,严刑拷打吗?”

可是铁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这一来一回?,加上提取那么多人?口?供的时间,三个月恐怕不够,还能等?到?养蜂人?开口??

殷莫愁没再回?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过去。

……连她也束手无策吗?李非皱着眉头想。

就像走到?死胡同,白阳会的卷宗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可以让古吉开口?的信息。

殷莫愁深深吸了口?气?,她很?少这样,但声音还是一贯的四平八稳:“他原本?也只是铁城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这么多年?寄居在孙家,见识和社交都有?限,他背后的人?也不太可能把全盘计划告诉他。

也就是说除了制毒以外?,平时作为孙府的马夫,对大局并?不了解。

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按理说是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但我刚才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有?求生的欲望。

已病入膏肓,却要杀孙哲来隐瞒自己——他是还打算再苟活下去!”

话到?此处,李非若有?所思?:“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至少在这之前他还不想死……”

霎那间,李非如灵光闪现:“莫非是冯标?!冯标与他有?某个约定,这个约定即将达成,所以他在等?,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冯标后他才甘心赴死……”

吴敬案时,殷莫愁曾向程远和盘托出龙隐门的阴谋,包括那场殷府行?刺。程远亦是才恍然大悟自己找的帮手冯标竟然是他最想打败的宿敌北漠人?。

“他的一生都在复仇,为此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和尊严,要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心底最恐惧的是什么?要他开口?也不难。”只是说到?这里,殷莫愁闭了闭眼。

黎原没有?牌可打,殷莫愁还有?一手,就是冯标。

李非自告奋勇:“我来瓦解他的心理防线,龙隐门这张牌我来打,你其实不用出面?。”

对所有?人?来说,养蜂人?是一个活在过去自以为是的偏执狂,是一个顽固不肯交代的嫌疑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凶残的投毒者。

这里毕竟是大牢,即使审讯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仍然会传来其他牢房的声音。大理寺天牢里关着的人?很?复杂,有?从地方提审上来的江洋大盗,也有?犯了重案、因案情错综复杂还在待查的贪官污吏。

有?人?在哭哭啼啼喊冤枉,也有?人?在呼呼喝喝在骂娘,空气?仿佛都在起伏不停的晃动着,成为审讯室模糊的背景音。

昏暗中?殷莫愁稍微抬起头,面?颊线条分明,眼底闪烁冷冷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五年?了,我也想有?个了结。”

李非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已经掀帘而出。

她说走就走,长腿生风,如其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的作派。

五年?了,小小蜂毒夺去了兵马大元帅热血的青春、宝贵的精力以及因曼陀散带来的一系列的迷茫、崩溃、自我怀疑。

虽然那个投毒的龙隐门杀部部主被生剥了皮,被挫骨扬灰。

但她始终心不安。

始作俑者一日未抓,她一日意难平。

这种心情,并?不是弱者向强者的“讨个公道”,也不算受害者变强大后的“血债血偿”。

只因世间多少不平事,只有?心平处处平。

李非一声不吭跟在其后,悄悄握紧她的手,仿佛说:“请你慢一点,让我跟上你。”

殷莫愁身形顿了顿,从黎原的角度看,正好看见她冷冽的脸色缓和了下,直到?与李非肩并?肩出现,黎原才记起自己的声音:“您……亲自审?”

古吉看见殷莫愁,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他曾在去年?大朝会的北漠使馆外?远远看见她,也在宫门口?接孙哲的时候见过,随即了然,用沙哑的声音说:“殷帅亲自来找草民算账的吗?”

语气?已是三分弱势。

黎原更想起刚才提到?殷莫愁时,古吉不自然的表现。

李非暗暗吃惊,虽说殷莫愁有?“鬼见愁”的“美名”,但养蜂人?亦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而且还制作蜂毒致她于死地,都到?这份上了,还知畏惧为何物吗?

既然不是畏惧,难不成是内疚?

“我审,你配吗?我只是在你生命的尽头告诉你真相而已。”

殷莫愁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有些话,既是李非有些小心思,但是也不敢太肆意说出口的。

举个栗子~

“什么话不能当外面的人说。”李非扯扯殷莫愁的袖子,声音很轻。

但是他其实想说的是——

“什么话不能当外人说。”

小剧场2

本书的男主男配都是有祖传的技艺。

黎原:我祖传的开锁手艺。

李非:我祖传的厨艺。

海英:我祖传的审讯。

崔胖:我祖传的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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