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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啧,我说黎原,是因为你兄弟玩这些,这小御史为了迎合他吗?”

黎原别着脸,嫌弃:“我兄弟们不碰这个。”

木盒是收藏曼陀散的。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一个读书人的家?、一个曾经笔墨纸砚能摆得整整齐齐的地方混乱不堪了。

他是瘾君子,瘾君子喜欢在?飘飘欲仙的感觉,喜欢麻醉自己,那些肮脏的小巷、偏远的山野,总能找到嗑过曼陀散的他们。

曼陀散,原谓麻沸散的衍生,主?要?成分是曼陀花,此外还有些药材辅料。当年华佗发明麻沸散是给重?伤和开刀的病人喝的,此药胜酒,如醉后无所?觉,对病人伤痛有舒缓。还有名?医称其为制作之英华,群方之领袖。但后来被人改造为成瘾之药,风靡一时,从此曼陀散广为追求刺激的有钱人使用。

其用药极讲究,吃完须吃温食,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可在?屋内薄衣狂舞,称之为“行散”。曼陀散短期食用会给人带来快感,一旦长久成瘾,却?可能留下终生后遗症,有的人会产生体感错觉,在?隆冬季节要?光着身子吃冰,夏天则觉浑身燥热,五内如焚,瘙痒难忍,严重?者忍不住挠抓导致皮肤溃烂,忍耐不了的人甚至会自杀。

但即使是这样成瘾的恶药,仍有前?仆后继趋之若鹜的,其中既有纨绔的世家?子,也?有为追求灵感的文人墨客。

李非:“林汝清的手没有受伤,是因吸食曼陀散导致行动不协调。”

仿佛看见一个落魄书生颤颤巍巍端碗的样子。

“虽然我不太想说,但这个林汝清可能需要?我们的帮助。”李非无奈。

于私,他可不想管“情敌”死?活,于公,他必须管。

黎原问:“什么?意思?”

李非拿起长条形状的木盒:“你们看,这里有圆形印子,印子外有些粉末,可以?看出林汝清应该是用小瓷瓶装曼陀散配方。此地阴潮,他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为了曼陀散不受潮,他将宝贝藏在?这个密闭性极好的盒子中。”

李非又闻了下木盒:“所?用之木是蕲州特产,小木盒一直随身带着从万里之外的蕲州进京,这些瓷瓶应该近期还是存放在?这里的。他在?家?里吸食曼陀散。现在?他把他的宝贝们都拿走了,甚至连木盒都嫌繁重?,直接弃在?此处。可不是逃命去了吗?”

这么?个落魄前?御史,谁会要?他那条贱命?

黎原:“白阳会?!”

李非:“你为什么?会认为是白阳会?”

这家?伙难不成还吃上热屎了,怎么?知道他们在?调查五年前?的旧案。明明叶弥可是早上才把恐吓信拿出来的。

黎原:“排除法。林汝清这人我盯着很久了,他现在?一心?要?往上爬,卑躬屈膝还来不及,不像会得罪什么?人。世家?文臣这边拿他当笑话看,他一日在?京城,就是世家?自以?为是对殷帅标榜打不赢你至少也?要?恶心?你。至于武官这边,想杀他的人多?,却?并不知道他回京的消息。我在?兵部,可以?确定这点。”

李非:“行吧,假设是白阳会要?杀他灭口,我们先说说看,这墙头草如果遇到生命危险,会去找谁?”

黎原:“我让兄弟们去打听,看看哪家?不长眼?的收留他当门客。”

黎原与李非面面相?觑,而站在?他们身后的春梅想到一个不太妙的可能性——

这贱人很可能去殷府了!

殷府外。

今天新来了批小兵,这才头天上岗,就看见孟大将军揪着个乞丐往死?里打。那乞丐穿的一身皱巴巴的粗布麻衣,头发像秋天的杂草,瘦得跟只猴子似的。

小兵哆哆嗦嗦:“要?打死?人了吧,那谁呀,值得咱大将军亲自出手?”

“放心?吧,死?不了,”老兵拖长了语调,“小子,不该问的事不要?问。不该认识的人不要?认识。”

小兵“不该认识”的人正是曾经受到寒门追捧、铁骨铮铮敢于和刘孚对抗、出入殷府自由的林汝清!

孟海英何许人也?,赤手空拳打死?一只猛虎都不在?话下,这出手,看似没完没了的拳头,实际都没落在?要?害处。

只管叫人痛不欲生,却?不会要?人性命。

新兵看不出来,老兵却?知道,感慨道:“林御史曾经是大帅捧在?手心?上的人,指不定大帅哪天又回心?转意,咱将军只是在?恐吓他……”

孟海英像揪着小猫揪起被揍得软趴趴的林汝清,在?耳边说:“我有一百零八种让人死?不了,又生不如死?的酷刑。”

林汝清连连咳嗽:“打杖条、打板子、轧杠子、跑铁链子、跪铁蒺藜、站铁鏊、气蛤蟆……最厉害的当……当属活剥皮……能叫人疼三?天三?夜再咽气……”

“哟呵,挺了解的嘛。”孟海英胡子一翘,笑得如钟馗遇到小妖,“知道怕了……还不快滚。”

“我不怕。”那小子挺直胸膛。

这是要?躺平任揍?

“贱人,你铁了心?要?踏进这道门了?”

“是!”

“信不信我现在?就剥你一身猴皮!”

“信!”

孟海英威胁不成反被激将,气得眉毛胡子都卷成一团了。

此时的殷莫愁在?神机室,虽说最近因为某个人常来“骚扰”,但神机室的业务也?没有全荒废。她最近在?研究竹蜻蜓,竹蜻蜓是孩子的玩具,有次殷莫愁去殷府学堂时无意看见一个孩子在?玩,于是有了灵感。

那竹蜻蜓其实就是一长条竹片,中间打了个小圆孔,安装一根竹柄。小孔两边各削一个对称的斜面,双手一搓竹柄,再一松,竹蜻蜓就会飞上天空。

外面消息进来的时候,殷大帅与冬雪正在?校正圆孔位置。

宰相?肚子能撑船,林汝清回京,殷莫愁是默许的,但这并不代表也?允许他再次踏入殷府。

“不见。”殷莫愁直接说。

“再在?门口徘徊,就打出去。”冬雪明白了主?子心?意,对传话的小兵咬牙切齿说。

殷莫愁并不反对,拿起小刀开始削竹片。这才有了孟海英刚才暴揍林汝清的一幕。

半柱香时间后。

“他真这么?说吗?和白阳会有关。”冬雪听了小兵的禀报,回头,“主?子,那……”

殷莫愁手上的小刀顿了顿:“让他进来吧。”

冬雪去领人的时候,孟海英停下拳头,边抖着肩膀边甩手:“就当给老子松筋骨。还不快滚进去。”

昔日殷府贵客现在?被打得浑身是伤,鼻青脸肿,夹着尾巴跟冬雪走了。

走之前?,冬雪跟孟海英对了个眼?神。

忧虑、也?是忧虑。

孟海英悄声招呼了个心?腹过来,说:“快去通报春梅。”心?腹领命要?走,孟海英又把他喊回来,想了想,又说,“让春梅也?告诉燕王,如果可以?的话,请来殷府一趟。”

心?腹好久没见自家?将军这么?心?事重?重?的,赶紧翻身上马走了。

孟海英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林汝清这一迈进府门,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乌云盖顶的预感。

刚才打那么?狠,他竟然一声不吭,瘦弱,无声,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换作其他人都会这么?觉得,一介寒窗苦读的读书人,只因被殷帅错爱、被世家?利用,落得这地步,令人同情。

但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敏锐直觉却?让孟海英很不安,那人看上去弱小、无助,孟海英却?觉得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心?思单纯、意气风发、为民请命的小御史了。

林汝清蓬头垢面,跟离京时白白净净的样子比起来黑了又瘦了,几天没洗脸的样子,也?难怪外面的小兵会认作乞丐。顶着被揍的猪头脸,还留着鼻血,可他看见殷莫愁那刻,那衰败的眼?里豁然有了春天。

“蕲州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那曾吸引过殷莫愁的,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难为猪头顶着脱臼的下巴还能憋出句诗来,说罢,还真从怀里掏出一只梅花。

可真是穷疯了,什么?见面礼也?没有,就靠路上现折了一枝梅?

冬雪翻了个白眼?。

“不要?显摆自己不擅长的事,这只会让自己显得很愚蠢。”殷莫愁仍在?低头削她的竹片,看都没看林汝清,“当初我欣赏你,看中是你的气节和一手好字。”

言外之意也?不是欣赏你的马屁。

没想到殷莫愁这么?轻松的提起过去,本来嘛,小御史何德何能,赌的不就是那么?一点点殷帅对旧情的念想。

“唉,像我这种专事监察、告发、攻讦之人,就算有那么?点天马行空的东西?,也?早磨没了。”林汝清悲苦脸。

这话说的也?不是没点道理,大有身处黑暗之中却?仍守护光明的意思,暴雨中举着火炬的位低者的无奈,透着一股子辛酸自嘲的无奈。

但对于耿直的殷莫愁来说,唉声叹气也?好、自怨自艾也?罢,在?她听来就两个字——卖惨。

“说吧,白阳会怎么?了?”

殷莫愁问,一边将竹片递给冬雪,努努嘴:“这我削好了,你看看。但是这里削的坡度太小,飞不高。”

冬雪:……

她哪有心?情看什么?竹蜻蜓,忙着偷听讲话呢。

林汝清是知道殷莫愁可以?一心?二用,赶忙就说:“今天出门前?,发现有人从门缝下塞了封信,写着,他知道我曾是白阳会的叛徒,让我滚出京城,越远越好,否则就杀了我。”

听罢,殷莫愁对林汝清曾是白阳会成员的事并没有丝毫惊讶,她又拿起新竹片:“你不想滚?”

林汝清:“我变卖了一切,赌上所?有才回来到这里。让我离开京城不如让我去死?。”

哟呵,敢情还想东山再起?

“你怎知是白阳会的人要?杀你。”

“我这一生清清白白,没有什么?非杀我不可的仇人,除了殷帅,就只有白阳会。当年年少无知,被白阳会蛊惑,为他们代笔,后来我退出了,他们就认为我是叛徒。”

“你又怎知不是本帅要?杀你呢?”殷莫愁啧了声。

原来这条竹片给削断了,她自己恼,索性把工具往桌上一丢,这才抬眼?看昔日“情人”。

冬雪假假地接过殷莫愁的手工活儿,边偷看自家?主?子的反应。

那双曾经在?微醺时对林汝清表露过爱意的温柔眼?睛,忽然变了样,犹如一尊苏醒的凶神,一股能杀人无形的煞气漫开来。

但只有一瞬,殷莫愁回复了冰冰冷冷。

林汝清从来没有被她这样看过,毫无征兆的哆嗦了下——

猛虎曾细嗅蔷薇,他才是不懂感情的人。

林汝清很快回过神来:“如果是殷帅要?杀我,不必威胁——这种恐吓的招数,只有那些眼?高手低的阴谋论者。”

殷莫愁:“你是谁举荐回来京城?”

明知故问嘛。

林汝清老老实实回答:“山东齐家?,靠上了游仁昊的关系把帖子递给刘相?。”

殷莫愁笑了:“你现在?可是刘孚的人,怎么?不找他庇护?”

林汝清苦笑:“我也?以?为我是刘孚的人,全京城都以?为我是。但他们只是让我回京,不给我官做,也?不给我活干。我才知道,我又被他们利用了。”

殷莫愁悠然:“兵改到了关键阶段,刘孚他们提出一堆条件跟我做交易,其中一样就是让你回京。全京城人都知道我对你恨之入骨,他们把你放在?名?单里,不过是要?试探我的反应,或者说是合作诚意。”

一个叛徒,谁会真的重?用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世家?与殷帅划拳的一句行酒令。可惜他把这句行酒令当作救命稻草,把所?有都赔进去。现在?蕲州也?回不去,京城又没人要?用他,活得像一缕孤魂。

“知不知道谁要?对付你?”殷莫愁问。

林汝清摇头:“当年是我同乡拉我入教,后来他被捕,没多?久就死?了。除他之外,我其实不认识白阳的人——我写字快、漂亮,开始叫我抄抄写写传单什么?的,后来写恐吓信,也?是同乡传话,告诉我内容,我照着写。”

林汝清的样子不像撒谎,更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的小命要?保住还得看殷大帅这次能不能彻底铲除白阳会呢。

接着殷莫愁又问他养蜂人的线索之类的,林汝清均不知情。随着再次见面的情绪渐渐褪去,殷莫愁开始嗅到一些异味。

她总算正眼?打量曾经的“情郎”,才一年时间,几乎换了个人似的,笔直的脊背已有些佝偻,原本就清瘦,现在?更瘦得皮包骨。油腻又杂草的头发,凹陷的眼?眶……

透着一股病态。

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殷莫愁皱眉:“你先去清理一下吧。冬雪,你带走安排。”

这是把人要?收留下的意思了!

林汝清黯淡的眼?神再次亮起来。

冬雪却?把嘴撅得老高不情愿,收留这么?个人干嘛!“前?任情人”住在?殷府,且不说世家?看笑话、御史再弹劾,就是李非那边都说不过去!

冬雪跟着孟海英久了,也?吸收到姐夫身上那点“忧患意识”,总觉得林汝清不是来投靠这么?简单。

就这么?一路想一路领着人往客房走。

“多?谢冬雪姑娘。”林汝清在?背后说。

虽然冬雪看不见,但他说到“谢”字时还是照样躬了个身。

冬雪能感受到他语气的变化,不再是以?前?的刚正不阿掷地有声,从见面到现在?都透着凄凄凉凉。虽然没说一句对不起,那全程都窃窃目不转睛看着殷莫愁的样子,说不出的怯懦卑微,如果不是殷莫愁打发他走,可能下一句他就要?下跪道歉了。

想想从前?,他的脊梁仿佛都有一根傲骨支撑着。旁人看了,总觉得是君子如竹,可经风霜。殷莫愁的欣赏亦从此来。

现在?呢,就像只在?暴风雨中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在?无依无靠、差点就要?淹没在?浩瀚雨点时找到个苟且的窝。

连对一个侍女也?这么?小心?翼翼的。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阴谋,小小的落魄前?御史,翻不出什么?浪花吧。冬雪的内心?经过一番分析,暗暗地想。

冬雪恍恍惚惚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林汝清的那个下午——小御史被邀请来府上作客,当天还请了数十位文豪,玩了几轮飞花令,大家?开始斗诗,小御史开始很拘谨,斗诗也?斗不过人家?,从头到尾讲话都不敢大声,矜持腼腆得很,和朝堂上弹劾刘孚振振有词的林御史判若两人。殷莫愁看在?眼?里,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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