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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把?这些感受找回?来,只要一?天就好……我讨厌议和……繁荣是暂时的,我们需要战争的刺激,需要时刻充满危机感,否则百官安逸,重文轻武,总有一?天将士意志消磨殆尽,我们铁血也冷了,到那一?天,大宁会是北漠的刀下亡魂!”
说罢,老拳紧握。
冯标目光一?凛,少?有地?收起江湖人的那副痞相,把?瓜子一?洒,拍手叫好:“程尚书?深谋远虑,殷莫愁那些毛头小子哪懂你的苦心。这番慷慨陈词,要是也能让我神教教众听见就好了。起义必然有牺牲,如果能让朝廷警醒,我们死一?些人也是值得?的。”
其?神情真挚,竟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样子。
“全新自?民,爱泽永生!”冯标高声唱喝!
程远颇欣赏这豪情,眼?睛放光:“原本是吴敬在管兵甲司,他一?死,这些交到黎原手里。黎家与我程家是世交,黎原又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放心好了,不出十日,你要的兵器就能交到全新教手里。”
“我辈定奋不顾身,为大人效死力,搅他个天翻地?覆!”冯标瓜子也不磕了,一?个劲傻笑。
送走冯标没多久,管家又带了个人进来,这次来的是孟海英。
程远有点意外?:“孟老弟,你不是在慈云寺陪着殷帅吗?”
孟海英是殷莫愁贴身亲卫,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他说:“殷帅让我接你过去一?趟慈云寺,说有事和你谈,要快。”
程远更意外?:“这么急?!”
“不急也不会叫我来请。”
“说的也是,那你知道大帅找我谈什么吗?”
孟海英摇头:“不知。”
程远纳闷,不是前天才去慈云寺当?面谢罪过吗。难道是御史台那边又有新的弹劾奏折让殷帅顶不住压力?
不至于吧,殷莫愁言出必行?,说要保他就一?定会保住。除非……皇帝有罢黜他的旨意。
不行?。
如论如何,哪怕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必须苟住兵部?尚书?这位置。
只要再撑几天就好,等兵器顺利移交到冯标手里……
程远满脸堆笑:“那行?,劳烦孟老弟在我这稍坐坐,喝口茶,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好。”说着又招呼管家上点心。
孟海英与程远是老相识,因此不客气,直催促:“不坐不坐了,老程你快点。”
程远笑着说你呀还?是这么急性子,一?边依言快步进去。
孟海英没见到,程远在转身的瞬间,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中射出极其?可怕的杀意。
慈云寺。
小沙弥将李非领进来后,双手合十作礼,便乖巧地?退出去。
李非坐下来说:“莫愁,你是故意把?他们几个放在一?起吧。”
殷莫愁:?
“秦广个性内向随和,沉得?住气,能不厌其?烦地?处理繁冗的文书?。吴敬仗义,朋友多,很对武官的脾气,跟他们称兄道弟。程先?是几个侍郎里最聪明的,他尖锐,恃才傲物,不轻易被人左右,正好,你就让他管账,与数字打交道。连游仁昊这种,都是故意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你应该早知道游社的存在,却不加干预,是还?没到时候吧。”
对这一?长串的问题,殷莫愁不知从何作答。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余启江在我查吴敬案的同一?天回?到京城?”李非忽然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吴敬的死不是意外??”
殷莫愁知道若再不回?答,这家伙会胡搅蛮缠叫她不得?安生,于是也不再瞒,道:“当?初我也只是怀疑,并无证据。”
“为什么怀疑?”
“因为我早知道吴敬在勒索郭斌。”
李非:!!!
他随即道:“这么说,你一?直都是知道郭斌领空饷。因为他是刘孚的内弟,你才隐忍不发。”
殷莫愁点头:“朝堂争斗瞬息万变,郭斌是我的一?张牌,要留着有用的时候打。”
“我理解。”李非说,“但还?有几个地?方想不通——就说兵部?库房纵火吧,程先?说是他放的火,但既然他意图掩盖自?己和吴敬的关系,为什么又要来自?首呢?是谁让他改变主意?还?有……”
殷莫愁抬手制止了他:“你先?等等。”
停顿的间隙,外?面似乎传来孟海英的声音:“老程,殷帅在里头等你。”
“程远?”李非纳罕,“他来干嘛?”
明明是殷莫愁约他“相会”,怎么又叫了程远来谈公事?这兴扫的。
殷莫愁说:“你那些问题的答案都在他身上。暂时躲到后面去,听听他怎么说,比如兵部?尚书?为什么要放火烧了兵部?自?家库房。”
“什,什么……是程远!”李非还?没有反应过来,程远脚步声已?近。
她的样子不像开玩笑,而且她也从不开玩笑,李非不敢迟疑,收拾好自?己的茶杯,蹭蹭蹭端到屏风后。
殷莫愁朝后快速说道:“前日,我让余启江与顾岩碰面,他们一?个在内陆查全新教、一?个在北境查龙隐门,讨论出一?些事情的结论,本来也准备告诉你。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安静听着,别出声。”
既关系到吴敬案,又联系到父母的事,李非此刻满心都是好奇,当?然乖乖应好。
程远一?进来就有点坐立不安,先?是又请罪,说舍妹孤苦伶仃,程先?被贬后,他私下资助了他们,说着有点动?情,谈起他和妹妹小时候的事情。如果因为此事又遭受弹劾,他愿领罪云云。
殷莫愁只是静静听,亲自?给他添了两次茶,等程远发完感慨,殷莫愁才开口:“这里没有外?人,程叔叔,我很久没这么喊你了。”
这一?声“程叔叔”叫得?真切,程远却有些心慌。
试探地?问:“既然你喊我一?声叔,我也斗胆叫你莫愁吧,莫愁,你告诉叔一?句真话,是不是陛下要罢我的官?如果是,我责无旁贷,只是我有个小小请求……兵改是你的夙愿,至少?让我再多留几天,帮你多做些……”
殷莫愁只摇头,随即感慨道:“二十年前,父帅第一?次带我去兵部?……一?眨眼?,程叔叔已?两鬓斑白……”
程远愣了下,因接话:“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我才刚刚上任,正值壮年啊。你和你姐姐那时还?没桌子高。”程远比了一?下,“姐弟俩一?模一?样,都像玉一?样的小娃娃。”
殷莫愁:“我小时候很怕生。”
程远并不知道殷莫愁的真实身份。所以她说的是弟弟。
程远:“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人。但我一?逗,你就笑了,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记得?还?捏了你小脸一?把?,把?你吓得?直哭。从那以后,你看见我就躲,再也不跟我笑了。倒是你姐姐,若无旁人,抓起我手边的一?碟核桃酥就吃,明明是她自?己太贪吃,吃呛到了,还?怪兵部?的厨子手艺不行?,小小年纪就会板起脸教训人……”
殷莫愁:……
屏风后的李非被逗乐,忍不住就是噗嗤一?声,意识到闯祸,又赶忙以手掩住口鼻。几乎同时,殷莫愁长身而起,故意踢到椅脚,砰地?一?下,盖住李非不合时宜的响声,接着俯身就是对程远一?拜,吓得?他也起身还?礼,连道:“不敢、不敢。”
一?直以来,殷莫愁对程远有事说事,殷程两家故交摆在那儿,不需要笼络感情说客套话,但今天从不感性的殷莫愁忽然回?忆过去,反常得?叫程远心里直打鼓……
用不太恰当?的形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殷莫愁继续“拜年”:“父帅一?直跟我说,程老统领教子有方,程远虽是世家子弟,但与那些靠门荫上位的不同,说您五岁懂骑射,八岁兵书?倒背如流,十六岁就已?精通本朝所有军种和武器,尤其?是程老统领自?创的长槊,你最是拿手,军中一?般的将军根本打不过你。
你文武兼备,连先?帝也夸赞过。新帝登基,刘孚那些辅政大臣纷纷抢着在朝廷中枢里安插自?己人,最被人盯住的就是这六部?尚书?,吵来吵去,户部?吏部?都换了两三茬的人,只有您,稳如泰山,因为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您任兵部?尚书?是毫无争议的。
而您也不辜负陛下重托,这些年把?兵部?经营得?四平八稳。每年募兵都很顺利,兵源充足,兵器厂不断革新,士兵能战,军备完善,你有一?份大功劳。二十年兵部?尚书?,五年兵制改革,程叔叔,放眼?本朝,没人对兵部?的了解和贡献比得?上您。”
这一?长串话下来,程远被夸得?老脸发烫,连连摆手:“是殷帅年轻有为统御有方。”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殷莫愁话锋一?转,“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程远一?愣。
殷莫愁:“您以前就是这样的吗?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你是不是还?在恨父帅,你把?唯一?的儿子交给殷家,而殷家却没有关照好,令他在北境战场受伤,摔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
程远:“没、没有的事,打战就有伤亡,我儿自?己没本事,我怎么会恨老殷帅和你……”
殷莫愁:“我倒宁愿您恨我们。但您现在这样,倒让我,还?有陛下,不知拿你怎么办。我们有点……茫然。怎么说……本可以将你革职、抄家乃至杀头——我不是说吴敬案,我说的是你私藏兵甲。”
屏风后的李非大惊!
程远浑身一?颤:他和冯标的暗中接触非常小心,殷莫愁是怎么知道的!
殷莫愁摇头:“陛下和我讨论了三天,对,我来慈云寺之前,连续三天进宫。刘孚他们还?以为陛下在跟我密谋什么对付他们的阴谋,其?实并不是,我们讨论的只有你。最后,陛下说,怎么处置,由?我决定。你知道的,如果你被革职,对兵部?,溅不起什么水花。”
程远的老部?下,那几个老侍郎,这些年陆续休致回?乡。如果把?程远形容成一?头猛兽,也已?经是被拔了尖牙利爪。现在的兵部?很年轻,全是殷莫愁亲自?挑的人。
她说:“但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念及程老统领与我祖父的交情,念及你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让你继续当?兵部?尚书?。我还?是信任你,我向陛下保证,你不会做出格的事。”
这里隐晦地?指“造反”。
程远慌张:“我……我没有不忠……”
“错,大错特错。”殷莫愁打断,“自?从你第一?次篡改兵甲司的库存记录起,你就是不忠了。这些事,其?实我早已?知道。只是念在您劳苦功高,我开始以为您只是缺钱……所以并没有告诉陛下,我根本不打算追究你。”
谋大局者不拘小节,手底下人捞点油水这种事,殷莫愁不会去管。
“但这两年你越发变本加厉,亲自?在拨出去的兵器数量上做手脚,地?方上不敢跟你较真,吴敬负责兵甲司,程先?负责算账,当?然也知道,但都不敢说什么。毕竟他们自?己也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以为你跟他们一?样是为了钱,是同一?条道上的。
不,吴敬和程先?都错了。
吴敬卖兵器给郭斌,赚点蝇头小利,你不是,你谁也不给,甚至于你还?私下找郭斌买点!这些恐怕吴敬不知道。他卖出,你买入。真可笑,就拿自?家兵部?的东西,兜兜转转来回?一?圈,钱白白叫郭斌赚了。
从你找郭斌买兵器开始,我才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你集腋成裘,蚂蚁搬家式地?把?兵器一?点点收集,屯在自?家花园底下——程叔叔所图者大啊。”
事已?至此,再装温情脉脉已?是虚伪。
程远咬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宁!”
殷莫愁摇头:“你怕我查吴敬案查到兵甲司的账,意图烧密库,但密库外?有精兵把?守,所以你先?放火烧库房,想来个声东击西,引所有人去救火。只是不巧,乔尧巡逻经过,替你们扑灭火情。但你一?击不中,一?定惴惴不安。”
程远恍然:“所以李非和余启江将吴敬案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是为令我的不安加剧?!”
屏风后的李非深吸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
在殷莫愁告诉他三个嫌疑人名字后,特地?交代要及时将案情通知程远,不要隐瞒,而后慈云山烤鱼时,她还?跟他一?再确认此事。那时李非只以为殷莫愁当?程远心腹,不愿令老尚书?怀疑上司对他的信任。
但殷莫愁的用意,其?实恰恰相反?!
记得?他们分开时,殷莫愁曾说过“吴敬的同性恋人、凶手就在兵部?”,这句话如今应拆开来看,“吴敬的同性恋人”和“凶手”其?实是两个人?由?此可见,殷莫愁老早就怀疑程远与吴敬之死有关,只是没有证据,她亦不方便出面调查一?个兵部?尚书?,才让李非去招摇过市。
俗话说“狗急跳墙”,殷莫愁这是逼程远“兔子急了咬人”?
“之后,你做了三件事,首先?,诱导黎原和余启江,把?吴敬案说成是世家和寒门的矛盾,试图引起刘孚和我的战争,你好浑水摸鱼。所以我找刘孚长谈,令其?放弃插手兵部?的事。
你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让程先?来自?首顶罪。你对程先?母子有恩,加上吴敬一?死,程先?本就心灰意冷,自?然什么都听你的。
最后,还?怕我起疑,干脆以退为进向我递交辞呈。
程叔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年轻、好糊弄……”
程远摇头:“我从来没觉得?殷帅太年轻……”
相反,她过于老成,有着超乎同龄人的稳重和耐力,叫人不敢轻视。
永远板着脸,悲喜从来不肯透露。
年少?轻狂、青春热血与她半点不沾,她的心像是万年寒冰,只有跋扈,没有飞扬。
程远时常好奇,犹记得?殷怀的儿子是个害羞腼腆的小团子,到底怎么变成这样?作为直属下属,他最清楚殷莫愁有时候表现出多么喜怒不定,既嚣张暴躁,又老谋深算。
倒是那女?儿胆大嚣张、不惧人言,可她不是溺水身亡了吗?
殷莫愁再次打断:“你为什么要造反,程远。”
大量地?私蓄兵甲,不是为了卖钱,那不就是谋权么。
既然东窗事发,程远也豁出去了。
“我上任第一?天起,父亲就告诉我,本朝不是以武立国,兵备先?天条件不足,兵部?尚书?首要任务是强兵。六年,你打败史耶哈够久了,这一?代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战争是什么,□□逸,太舒适了。你看看司徒冲之流,以为自?己是政坛新秀,毛都还?没长齐就要跟我们搞党争?这国家之间就像狩猎场,我们放松了,就是把?胜利拱手让人,迟早会成为猎物。所以我要那些人起义时要装作北漠人,切不可被人知道是宁人。”
殷莫愁:“北漠人没那么容易装。”
程远:“我委托人招了一?批北方来的,个个身材魁梧,通北漠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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