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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大概是远至那片终年青翠欲滴的柏树林内,有人在唱着一阕词。
声音凄婉苍凉,幽怨绵长,似是采药的伤心人,抑或是牧牛的隐居者。歌词唱道:
金榜题名书生梦,却入红尘草莽中。
最快意恩仇,睹佳人香舞。
轻纱影,弄秋风,醉了英雄。
珠光剑气碧烟横,昔人蜜语都成空。
饮遍他乡水,淌尽少年泪。
念旧人,情场事,懵懵懂懂。
这词里讲的大概是一个本该金榜题名的书生却堕入江湖红尘的故事。最快意恩仇的英雄少年为舞弄秋风的佳人所醉,女子却在历经富贵和武林争斗的动乱后弃人远去。书生也从此浪迹他乡,饮遍了异乡水,为种种情,淌尽了少年泪,却依然念着旧人。青丝成白头,耗费多年,对这情场事,却依旧只是懵懵懂懂。
唱词人或许就是那饮遍他乡水的书生,才会唱得如此催人落泪。不知这已经迟暮的老人是否还在思念着那“轻纱影,弄秋风”的昔人,他那歌声中的幽怨是在怨昔人无情?还是在怨江湖无义?碎了自己的美梦。
但千百年来,山河不变,江湖依旧,只是少年和佳人在不断更迭。上演的,却是大同小异的凄凉故事。
武林江湖的恩怨传承莫不是要用旧人剑刺了新人心,而人世间的情感交接也莫不是要用当年情催下今人泪。
新人唱旧词,才最是哀怨。
此时此刻,那边远方的旧人只能唱着旧词祭奠当年的江湖情,而另一边却有两个声音正在议论着当今江湖。
“江湖中人近十年来认为这世上最大的一句谎言是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
“为什么?”
“因为近十年来武林中无论是成名已久的飞盗劫匪,或是建派千年的剑宗拳门,最最不敢惹的就是身着一袭整洁细绸白衣,看似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既然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仗武扬名的武林豪强们又怎么会惧怕于斯?”
“因为二十五年前江湖中忽地冒出了个叫做书生盟的组织,武林中人心想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不知劳动,成天捧着油墨书的呆子们,不属于儒家书院,连儒家读书人都称不上,过的应该都是食不果腹的穷酸日子,哪有能力和一刀破人头,两拳裂顽石的武夫豪侠们争夺名望财富?于是铜掌帮依旧按照老规矩去向这个临近建派的新茬收取保护费,结果保护费收取不成,铜掌帮众百余人反而全被削去了右手手掌,武林由此震惊。那一月中前后有大小十余个帮派闻声前来凑热闹,嚷着要为铜掌帮索取一个公道,实则是想趁此机会逞英雄,露风头。结果尽都在百无一用的书生们面前留下了些许肢体器官以表悔恨歉意,或是手足四肢,或是眼鼻嘴舌,抑或者是脑袋!这十数年来已有不下百余位不信鬼的武林中人尽都作了惨死冤鬼!”
说这话的是一老一少两个男子。老者问,少年答。
老者大约已有六十余岁,少年在十九左右。老人已是满头华发,银白如雪,苍老瘦削的面庞之上和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些许冷峻。
少年人则生得浓眉大眼,额角饱满,一张英武豪迈的面庞上透着一股在乡村田野间长大的少年独有的傲骨痞气。他在言谈时也是不住的左顾右盼,眉飞色舞,活泼灵动的神态举止透露出的正是青春少年对这大千世界、人类生命的热爱和享受。
少年时不时铲出一脚在官道马路上,将碎石子踢得老远,半晌才传来落地声响,却已经由于距离太远而极其微弱。
午时过后,寒风依然料峭。一轮火红却缺乏温度的红日挂在天空,软弱无力的阳光线条皆都融化在了空气中,朦朦胧胧,空气中好似漂浮着团团金色剔透的纱衣。
蜀山间,有雾气。
山谷里的雾气尤为厚重,即使已过午后,身旁丈余之外依旧不见他物,老少两人行走其间恍如漫步在天堂仙境,飘飘渺渺。
但这里终究不是什么蓬莱仙境,只是锦官城附近郊区一个普通平常的村镇山谷,山谷凄美,宛如仙境罢了。
这一老一少也不是什么不染纤尘,本领通天的天神仙童,只是墨阳小镇的普通屠夫肉贩。
老者姓铁,名浮屠,镇上居民平时都唤他作铁屠夫。另一少年人是他的儿子,叫做铁骇涛,只因他自幼喜爱吃核桃,小名又唤作“铁核桃”。
“铁核桃”总是随身携带着一大袋核桃,褡裢布袋就斜背在他腰际一侧。但他袋中的核桃却不是什么铁核桃,只是些从自家房后山上核桃树上采摘下来的普通核桃。
“咔擦”一声脆响,铁骇涛又捏碎了两个核桃。
随着脆响声,老少两人也自晨雾迷障中踏出了山谷口,大道开阔,雾障稀松了,也终于完全看清老少两人的衣着形态。
两人皆都穿着一身灰土油亮的粗麻衣裳,脚踩早已踏得变形了的自家粗制的青布靴,铁骇涛的右脚大拇指更是探出头来与青天相对,与大地相亲。但他却浑然不觉,只管细心的挑选着掌心的核桃仁抛入嘴里,一边对他父亲的提问对答如流。两人的衣袍上偶尔可见一团粪渍污水沾染其上,更别提一双臭气熏熏的破布鞋了。
铁浮屠手中拿着一根竹响篙,“哗啦哗啦”的分别拍在前面的三头猪身上,从容赶路。铁骇涛则只是一手提着半小木桶清水,悠然的跟在后面,他高高的挽着袖子,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焕发出少年人独有的勃勃生机,那古铜油亮的皮肤下鼓起的筋肉线条,仿佛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你什么时候能将力量掌控得这般均匀了?”
铁浮屠嘴里“嘘嘘”的催赶着身前的肥猪,头也不回的淡淡问到。
“早就可以了!爹,你叫我练好武夫基础,了解熟记武林中大大小小的恩怨纷争,但却带着我做了十九年的小屠夫,这有意思么?”铁骇涛一脸极度厌烦的望了望掌心两个碎得一般细腻的核桃,抱怨道。
铁浮屠嘴角嗫嚅了一下,还未答话,身后山谷中突然有马嘶长鸣,一阵踢踏蹄响。
两人闻声忍不住扭头望去,只见沉沉雾霭中奔出来两匹枣红健马。
马身上跨坐着两个精瘦男子,劲装疾服,行色匆匆。
“是袍哥!”
铁骇涛惊喜的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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