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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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蓦地红了眼眶，像是一整天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爆发。她伸手，轻轻地抓住余妍的手，用一种极压抑极难过的语调说：“阿妍，我没有家了。”余妍的心头立刻震了一下，怎么会？女孩明明每天看起来都那么开心那么自在啊？

怎么会……

她望着女孩眼眶微湿的面颊，不知怎的，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女孩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又轻轻重复了一遍：“阿妍，我没有家了。”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这一刻让余妍更加痛恨自己的笨拙，她实在不会说话，面对女孩突如其来的眼泪和倾述，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不知道隔了多久，余妍终于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擦拭掉女孩掉下来的泪珠，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哄着她说：“不要哭了，对不起。”对不起，下午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客厅里，她以为女孩只是一个小镇上的过路客，或许因为她的姿色，所以对她产生了两分兴趣，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新鲜感，便试图接近她，想要看一看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她害怕女孩这样的接近，更担心长此以往自己会无法抗拒，但是她从未想过，或许和她一样，女孩也只是个孤独的流浪者。

她笑得太灿烂了，让她看不到她的忧伤。

她轻轻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柔声询问她：“要和我说说吗？”她学着女孩安慰她的语气，尽量轻快一点表达，“像你说的那样，就把我当成一阵风好了。”

见惯了清冷自持的余妍，这一刻苏若易几乎无法抗拒这样温柔体贴的余妍，一瞬间，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苏若易伸手抱住了余妍，将头埋在她的怀里，一向清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你还记得我在纸条上写了我没有打过雪仗吗？”

余妍拍拍她的脊背，柔声安抚道：“记得的。”

女孩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从出生起，就一直被我母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阿姨抚养着。我五岁的时候，她要嫁人了，因为担心我会影响她的家庭关系，所以在外面买了一栋房子，把我交给家里的保姆阿姨抚养，她会不定期去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女孩的情绪已经略微平静了下来，“一开始是每个月都来的，后来她自己也有小孩了，可能太忙了吧，就会很久很久才来一次，最久的一次，我三年都没有见到她，再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而言已经几乎是个陌生人了。”

听到这里，余妍的心突然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下一瞬，她主动伸手抓住女孩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不用这样的，如果难过你就哭出来吧。”不用这样面无表情故作坚强的。

苏若易看着她，“我确实是很难过的，但是难过的事情也不一定要用伤心的语调说出来啊。”

她甚至对着余妍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因为很少见我，阿姨就把照顾和管教我的任务全部转交给了保姆阿姨，保姆阿姨和我非亲非故，对她来说，我只是她的一份工作，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所以她对我比我阿姨对我更严格，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都有清清楚楚的规定，因为她很怕这个任务会给她惹麻烦。”

说到这里，女孩指了指身前那些在雪地里追逐着打闹的小孩，“像这样子的游戏，她是从来不准我参与的，因为害怕我会生病或者受伤，一旦我出问题了，她就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我也没有朋友，每天的生活就是出门上学还有放学以后继续待在房间里学习。”

女孩讲话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可是不知为何，余妍的心却始终揪着，像是有一双手，透过她的胸膛，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一时之间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女孩白皙明艳的面颊，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这个问题应不应该问。

还好女孩很快发现了她的犹豫挣扎，轻轻地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的父母去哪里了？”

余妍看着女孩平静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也问过阿姨这个问题，阿姨那时候告诉我，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去世了，至于父亲，她只告诉我我没有父亲。”

“不过也就是前几天，我才知道，我并不是没有父亲，而是因为我是不被父亲承认的私生女罢了，他每年都会给我阿姨很多很多钱，让我阿姨照顾我，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小孩接回自己的家里。至于我阿姨呢，她接受了我父亲的钱，然后她觉得她的任务就是让我健康平安的生活，老老实实地读书，以后有一份还算体面正经的工作就可以了。”

女孩握紧了余妍的双手，总结道：“阿妍，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被转手来转手去的物品罢了，在他们眼中，我是没有灵魂的，他们的任务就是让我活下来，至于我快不快乐，幸不幸福，他们是不关心的。”

最后，女孩自嘲般笑了一下，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道：“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从前我竟然真的以为阿姨是为了我着想。”

为了她“着想”，所以把她的人生清楚详细地规划下来，哪些是应该做的，哪些是不该也不能做的，她只能沿着她那位阿姨规定好的路线本本分分地读书、认认真真地去做她阿姨认为的好的工作，对于她的安排，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的人生，仅有的一次脱离她阿姨的安排，最后竟然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也是那次以后她才明白，她的那位阿姨之所以对她的人生规划的那么详细，管教的那么严格，也只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会逃离那个“安全的轨道”罢了，而一旦她逃离了“安全轨道”，她阿姨就很难从她父亲那里拿到钱了。

父亲，多可笑的名词啊，也就是几天以前，在她“脱离轨道”的计划被她阿姨识破之后，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是有父亲的。

一个她二十二年以来，一面也没有见过的父亲。